那是一道低沉沙啞的女聲,幾乎把他釘在椅子上。

陸行舟忽而按了按自已的心臟,笑逐顏開,眼中神采煥發。

它跳得很劇烈,簡直在狂吠吼叫,那是長久陪伴又驟然分離後的痙攣。

他沒想過,原來一輩子的最後是蒼老,蒼老的結局是死亡。

不過,馬上就能再見面了。

……我們還有很多很多次輪迴。

陸行舟清清嗓子,拉開門,擺出一個笑臉,禮貌道:“請進。”

女人同樣禮貌:“謝謝。”

他抬眼看她。

女人滿頭凌亂飛翹的黑色短髮,蒼白的臉上有些混血的痕跡,眉弓飽滿,眼窩深邃,顯得黑眼圈格外明顯。

嘴唇很薄,乾裂而沒有血色。

肩膀往下垮,內扣著,微微駝背,腰間別著把斧頭。

陸行舟把她引進房子,關心道:“最近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

女人拿著一盒雞蛋,瞥了眼陸行舟,硬邦邦地道:“沒有。”

她比陸行舟還要熟悉這座花園小洋房,仔細地避開了紅色地毯,走向廚房。

擰開把手,等了幾秒,才閃身進去。

陸行舟打算跟著進去,吃了個閉門羹,清晰的鎖聲傳來。

一氣呵成,非常熟練。

“在外面稍微等等。”她生硬地加上一個尊稱,“您。”

陸行舟只好靠在邊上,大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人沒有回答。

陸行舟把耳朵貼在門上,甜膩膩地重複一遍:“親愛的,你叫什麼名字?”

陸行舟認真地聽著動靜。

似乎有個重物猛然撞在牆上,女人發力時的嗓音頗有點咬牙切齒。

“……老鼠。”

她報上了自已的遊戲名。

陸行舟剛準備展開聊天,地毯突然抖動起來,長出乳白觸手。

這些觸手短而肥胖,才五厘米左右,末端是黑亮亮的殼,扭動不息。

誤入的蜥蜴慘烈地掙扎著,瞬息間被分解。

地毯吐出了一小堆殘骸。

陸行舟用鞋尖將細長的骨頭重新踢回去,低聲道:“吃掉。”

地毯含著骨頭,發出痛苦的磨牙聲。

陸行舟繼續貼著廚房:“你好像很忙?要搭把手嗎?”

“不要。”

殷切的問候只得到兩三個字的回應。

明明剛才有求於他時,還有個整句子丟過來的。

等時鐘的分針從“3”轉到“5”,她開鎖出來,手提著一袋不斷洇著血的東西,再次公式化地道謝。

頓了頓,環視一週,朝外面走。

巨大的麵粉袋子拖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地毯在被看到之前火速恢復正常,人畜無害地像從沒吃過什麼蜥蜴。

“老鼠小姐,我來幫你提?”

被這麼怪異地稱呼著,向陽毫無反應:“不了。”

她剛要走出去,卻驀然停下邁出的左腳,往後撤出一步,足尖點地。

“要喝點水嗎?”陸行舟見縫插針。

“……”

女人盯著門口不遠處吵吵鬧鬧的一群半大少年,嘴角扯了扯:“不要。”

走支線比較重要。

——

陸行舟穿著隆重的西裝禮服,蹲在廚房角落裡處理著殘留的垃圾,場面頗為滑稽。

變成詭異的確是個新奇體驗,相對於玩家來講,詭異的存活率要高得多,畢竟一切的陷阱和惡意都不是針對它們的。

拽出一具無頭屍體,陸行舟把它丟在地毯上,心裡補充一句,其他NPC除外。

老鼠小姐風塵僕僕來到他家,就是為了殺一個他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廚房的人。

——

向陽拎著麵粉袋子,直奔為首的那個少年。

少年先是驚訝,接著露出了熱忱的表情:“親愛的小姐,請問有什麼事情嗎?樂意為您效勞。”

向陽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媽喊你回家吃飯。”

“?”

少年稀裡糊塗地跟夥伴告別,走到家旁邊,忽然反應過來:“嘿!我是偷跑出來的。”

“你媽喊你回家吃飯。”向陽面無表情地企圖再次欺騙他。

少年扭著胳膊哀求:“求您啦,別把我送回去,我好不容易出來玩的!”

他忽然掙脫向陽,頑皮地做了個鬼臉,藍瑩瑩的瞳孔滿是天真,金燦燦的捲髮在陽光下快樂地跳躍。

“就放過我這一次吧?”

說完,扭頭就跑。

剛跑沒兩步,向陽就追上來了,看四下無人,便“刷”的一下抽出腰間的斧頭,準備暴力通關。

少年無意間瞥見,調皮轉為驚恐,臉色煞白地尖叫起來,往家跑。

他越是尖叫,向陽的動作就越快。

這個可愛的孩子最終被砍死在自家後院。

向陽把人頭丟進袋子,撈起一捧未被血液汙染的麵粉擦手,搓一搓,增加點摩擦力。

拉開百葉窗,翻進這家人的臥室,在被子上擦拭一下斧頭上的血跡,從臥室進入客廳。

梅絲夫人是個胖胖的和藹女人,離了婚。

她正在給小女兒喂燕麥粥,冷不丁看見向陽,先是嚇一跳,隨即親切而疑惑地問候起來。

“哦,是你……你叫……呃,抱歉,你是昨天剛搬來的嗎?可愛的小女孩,你叫什麼名字?”

向陽剛準備說“老鼠”,忽而又想到陸行舟那句帶著甜腥味的、很難聽的“老鼠小姐”,便用英文音譯了一下。

“拉特。”

像個好名字。

“啊呀,真是個好名字,親愛的,我敢說……”

周目初期,每個人都帶著蛋糕般的甜美,熱情大方、善解人意、包容體貼,任何美好的詞語用在他們身上真的一點也不過分。

這座小鎮也美得像童話夢,顏色的飽和度極其高,朦朧絢麗。

路邊隨便一棵樹的樹冠都由園藝大師精心雕琢,確保在最優雅大方的狀態。

風和日朗的天氣裡,人們常常舉辦宴會,五顏六色的氣球系在柱子上,草坪翠綠清新,烤肉的香氣瀰漫在四周。

大家載歌載舞,甩脫煩惱,精力充沛,在生活的不如意裡重新找到快樂。

“反正要死。”向陽嘟囔著,“先下手為強。”

鬼才知道,第一週目裡她多努力地想要保住他們的命,結果打出了個Bad End。

第二週目,只要不死在蒼蠅手裡就是成功。

“……但是,拉特小甜甜,下次你可以從前門走,我家隨時為你敞開懷抱——話說你的手怎麼回事?你可以去洗一洗。”

梅絲夫人舉起另一碗燕麥粥,胖胖的臉蛋上紅撲撲的:“洗完來嘗一嘗吧?手工做的,很好吃,我兒子女兒都喜歡。”

一隻蒼蠅停在桌邊,她揮揮手驅趕:“夏天就這點不好,親愛的。”

向陽默不作聲地拿出藏在身後的斧頭,送這一家團圓。

鮮血濺在天花板上,痛苦的呻吟戛然而止。

做得有點太逼真了。

用斧頭砍斷梅絲夫人的脖子時,鼻子裡充斥著濃重的血腥氣,手指要幫助撕扯脖子上肥厚的皮肉以便露出骨頭,觸感滑膩而有韌勁。

她有一斧頭砍偏了,砍在臉上,梅絲夫人的牙齒碎掉了很多。

向陽一抹眼睛裡的血,拎起一大一小兩個人頭,打包丟進麵粉袋子。

她在受害人家裡衝了個澡,順帶換了身衣服。

這個時候能看出來她是在玩遊戲了,因為內衣沒法脫,她不得不用吹風機把身上一起洗的內衣吹乾。

盤腿坐在花園的草地裡,掰著指頭數:獵人的兒子、梅絲夫人一家……一共四個。

獵人、預言巫師和安妮小姐還沒死。

她拖著麵粉袋子,費力地走向預言巫師的家。

路上遇到很多洋溢笑容的NPC和她打招呼。

“新來的小姐,你好呀!手上提的什麼?要不要我來幫忙?”

“你好,牛肉,不需要。”

她沒什麼精神地回應。

期間路過了陸行舟的家。

那個BOSS站在門口的露臺,手肘壓在雪白精緻的欄杆上,拿著一盤炒雞蛋,用叉子在吃。

看到她,還比了個愛心。

神經兮兮的。

向陽移開目光,提了提裙子。

梅絲夫人的裙子穿在她身上顯得太大了,肩膀都露出半個。

巫師家是一座裝扮得神神叨叨的小房子,外牆貼滿了各種古怪的圖案,厚厚的簾子蓋住了窗戶。

她直接闖了進去。

房屋裡一絲光都透不進,要不是微微的蠟燭火光,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老巫師乾枯得像只被拔了毛的火雞,雙手放在水晶球上,瞪大渾濁的眼睛看著闖進來的女人,厲聲道:“關門!關門!”

向陽關上門,將陽光徹底隔絕在外。

巫師繼續看著自已水晶球,呢喃起來:“……逃不過去的詛咒……”

向陽語調平平:“什麼詛咒。”

“你相信?”他戳著向陽的鼻子,語氣激動。

“我相信。”

“我不信你相信!”巫師揮舞著自已的袍子,“滾出去!”

“蒼蠅。”向陽道,“最近蒼蠅變多了,很不正常。”

巫師愣了一會兒,忽然顫抖起來,眼珠子快速地左右移動,把聲音壓得很低:“你注意到了?沒錯沒錯,好孩子,我真開心!他們都以為是夏天來了,只有我知道,不是!”

一拍桌子,來回踱步:“我們太乾淨了,魔鬼看不得我們這麼幹淨,這麼美好!”

“他詛咒我們!”巫師把雙手按在臉上,臉皮往下扯,扯得下眼瞼外翻,“詛咒我們腐爛!”

向陽從桌子底下拖出矮腳凳:“你有辦法?”

“沒有!”他跪在地上,痛苦地捶著頭,“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們只能腐爛,一天之內!”

他扯下自已的袍子,胸口爬著嗡嗡的蒼蠅,語氣飄忽道:“你看,從我開始,誰也跑不掉,我已經是屍體了。”

向陽把麵粉袋子裡的東西倒出來,四個人頭咕嚕嚕滾下,麵粉撲散在空氣裡。

“我們可以不被蒼蠅殺死。”她駝背縮在矮腳小凳子上,平靜道,“提前去死就好了。”

巫師僵住。

向陽繼續道:“自殺的人上不了天堂,沒關係,我來殺——給我杯茶,口渴。”

巫師沒動彈,死死瞪著地上裹著麵粉的人頭。

向陽拿起蒼蠅拍,“啪”的一下打在巫師的胸口,四五隻蒼蠅爆出內臟,掉落在地上。

“怎麼樣?”她問。

“……好主意,應該得諾貝爾獎的好主意。就算死,我們也要乾淨地死。”巫師被打醒了,急促地喘息起來,和哮喘發作沒什麼兩樣,雙眼冒光,“你要怎麼辦,把他們都砍光嗎?我贊成!”

他已經被自已能看到的未來折磨瘋了。

“我不贊成,很累。”向陽揉著痠痛的胳膊,“把最愛小鎮的人先殺了,他們是阻礙,再放把火燒了鎮子。”

她的麵粉袋子只裝重要劇情人物的腦袋。

“天才!”巫師幸福地抱著向陽,在她的腦門上狠狠親了一口,“我怎麼沒想到呢?”

他笑得咧出歪七扭八的牙齒,雙手在水晶球上來回滑動:“讓我看看,親愛的小鎮守護者還有誰……我會為他們祈禱的。

“梅絲一家,嗯,的確是好人,夫人的燕麥粥很美味。”

向陽擦著額頭的口水,撥拉出三個人頭:“都在這兒了。”

“……獵人,難纏的老頭,還有他的小兒子。”

向陽踢出最後一個人頭:“喏,他兒子。”

“安妮小姐,還有,我!”他像個孩子那樣鼓掌跺腳,“太棒了,你已經解決一大半了。”

“幫我。”

向陽有點厭煩他的吵鬧。

他蒼老的臉在微光下格外驚悚:“讓我調配一點……毒藥。”

“先給我倒杯水。”

——

清晨的太陽漸漸往西邊去了。

獵人跟安妮喝著小酒。

獵人年紀大了,腹間長出贅肉,不復當年的英武之姿,亂糟糟的鬍子眉毛一大把。

安妮仍然愛慕著他。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獵人喉嚨裡像卡著口痰,咕噥著,“非常美麗。”

安妮已經四十多歲了,沒有結過婚,也沒有孩子,容顏就像少女,穿著紅裙子時,依舊能吸引大把的目光。

她撲閃著蝴蝶翅膀似的睫毛,語氣溫軟:“誰都愛我,就你不愛。”

獵人咕嚕嚕地笑起來:“安妮,愛這個東西真是難以說清,就像我,我愛我的夫人,哪怕她已經失蹤很久了。”

安妮神傷地一連喝下兩杯燒酒,臉頰浮現紅暈:“你和你兒子把生活過得一團糟,你就沒想過娶個女人回來做家務嗎?”

“……沒有過。”獵人躲避著她的目光。

“篤篤篤。”

有人敲門。

“獵人先生在嗎?我想來買點野雞。”

安妮開了門。

向陽提著一大壺酒:“我昨天剛搬來,這是見面禮。”

獵人從倉庫裡抓出兩隻胖胖的野雞:“太客氣了,孩子。”

向陽用巫師的錢付了款,自顧自地給兩人的酒杯倒上巫師的毒酒。

“你們,嘗一嘗,很美味,我自已釀的蜂蜜酒。”

她還是比較習慣直接殺,騙起人來有些不熟練。

安妮感覺她非常可愛,沒有任何懷疑,給面子地喝下了酒。

獵人拿著酒沒喝:“孩子,你是不是才殺過牛羊什麼的?”

“是的。”

向陽手掌突然一頂,獵人猝不及防喝掉半杯,灑掉半杯。

安妮臉變得鐵青,然後發黑,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你!”

獵人憤怒至極,目眥欲裂,踉蹌著取下自已的獵槍,瞄準了向陽,扣動扳機。

沒有子彈。

向陽停住了躲避的動作,等獵人也倒下去,割掉兩個人的頭丟進藏好的麵粉袋裡,提回去給巫師看。

時間流逝得很快,現在是下午,腐爛已經開始了。

她的鼻尖縈繞著若有似無的臭味。

路過的NPC撓了撓下巴,撓出一條蛆蟲,嚇得亂吼亂叫。

嗡嗡的蒼蠅縈繞在人們周圍,驅趕不開。

某些老人的臉上長出了屍斑。

巨大的陰雲遮住太陽,夢幻的小鎮霎時間失去了色彩,變得暗沉起來,風雨欲來。

小屋裡。

巫師翻開袋子,漏風地笑:“好了,就剩我了。”

他眼球充血外突,臉上都是密集的蟲卵,蒼蠅在頭髮裡爬。

他向她張開雙臂。

向陽毫不留情地砍死了他。

巫師在死前揪著向陽的衣袖,哇哇哭泣,眼淚鼻涕到處淌:“我的鎮子,我的鎮子……”

向陽不得不把他的手也砍了,使勁掰開手指,才免於身上多出個掛飾的結局。

肥大的裙子上有個血手印。

向陽拿起巫師準備好的縱火工具,跑出屋外,到處噴汽油,點火引燃。

草坪、房子、商店,都不放過。

人們見狀大喊:“你在幹什麼!?老天爺,瘋子!你住手!”

火勢相當猛烈,風一吹,一整排房子都燃燒起來。

這是祥和的鎮子,犯罪率為零,災害機率也為零。

沒有警察,當然也沒有消防隊。

向陽給上前阻止的人迎面一潑汽油,推進著火的房子裡。

很快,在她堅持不懈的努力下,這個容納了三百多人的小鎮陷入了熊熊火海當中。

到處都是燃燒的人,即便如此,也沒有誰想著逃出小鎮。

他們絕望地用桶和盆撲滅火焰,哪怕車水杯新。

“為什麼要這麼做?”一個女孩子捂臉哭泣,“我的小狗!”

向陽衝她丟了個火摺子。

巫師的發明有點東西,不止毒藥效果非凡,連火也能把東西燒得渣子都不剩。

向陽走出小鎮,停住,回過頭。

火焰直衝雲霄,濃煙滾滾,熱浪撲面,一切都成了飛灰。

蒼白消瘦的臉映著火光,陰影拉出很長,很漠然的樣子。

一個人來到她身後,在她耳邊細語:“非常感謝你,老鼠小姐。”

熟悉的甜腥味。

她看了他一眼。

依舊是西裝禮服,尚沒有異化的臉還是正常人的膚色,挑染般墨綠的長髮別在耳邊。

“讓我省了很多事。”

視線突然脫離了身體,遊走在一旁。

她的主控人物仇恨地笑起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是嗎?”

接著,主控人物理了理頭髮,一步一步堅定走向火海。

“蒼蠅,你什麼也得不到。”

那男人疑惑地盯著她的背影,然後,又猛然鎖定住向陽的視角。

“你在這裡?”

向陽皺了皺眉。

視線開始往上升,沉痛地俯瞰著小鎮。

主控人物義無反顧地自焚而死,面目全非。

熊熊大火燃燒了一夜,小鎮裡已經沒有了活物。

淒涼的雨紛紛而落,拍打在灰燼上。

伴隨著沉重的音樂,橙色的大字展現出來。

【Happy End:燃燒小鎮。】

底下附加了一行小字:【慘烈的一戰,你將遺臭萬年,但惡魔的確失敗了。】

又是一行血色的小字,不仔細看,根本看不見。

【蒼蠅記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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