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的眼睛裡有煙花。

蝴蝶耳釘閃閃發光。

遠處,擺成“生日快樂”的蠟燭燃燒起來。

早就掛好的節日燈,在各色的帳篷上方亮得融成一片。

他和她髮絲糾纏在一起。

萬星聽到了強有力的急促的心跳。

不知道是他的,還是自已的。

——

他們熬了通宵。

萬星在眾人擁簇歡呼下切出第一塊精美的蛋糕,吃下第一口長壽麵。

禮物堆積成山。

備好的燒烤架徹夜烘烤,各色烤串源源不斷端上餐桌。

音響開啟,放著活潑的音樂,如果誰有興致,可以聯絡後臺,上去唱一首。

有些路人見派對實在好玩熱鬧,主動加入進來祝福。

他們圍著燈光扮的篝火,先是手拉手跳,再群魔亂舞、各自為戰。

萬星跳舞很漂亮。

她沒有專門學過,天生律動感好,跟著節奏扭扭頭、擺擺臂,哪怕素顏、衣服不華麗,也渾然天成地矚目。

她在大笑。

那笑容和平時不一樣。

不溫柔,不矜持,不安慰。

帶著微醺,放肆而自由。

陸行舟不會跳舞。他坐在底下,捧著臉,從頭到尾,目光都在追隨她。

閨蜜一個猛撲,抱著萬星轉了幾個圈,揶揄道:“親愛的,桃花來了哦,有個小哥一直在看你啊。”

“瞎說,誰看我啊?”

閨蜜把頭髮繞在指尖,偷偷指:“喏,那邊……誒,怎麼還在看啊,這麼不避諱?”

“你再仔細認認那是誰?”

“……誰?我認識?真假?”

“陸行舟啊!”萬星狂樂,拍著她的小臂,“我家小孩!現在長大了,遠看像個大人似的!”

“不!完全是個大人了吧!”

“嗨嗨,你看他臉,還是個小孩臉呢。”

陸行舟似乎並沒有發現自已被討論了,坐在小板凳上。

一個嘻嘻哈哈的男人靠近,兩人說了幾句話,那男人抽出一支菸。

陸行舟接過去,用食指和中指夾住。

萬星一蹦三尺高:“別帶壞小孩!”

那男人錯愕地轉頭,萬星則難得有些怒氣:“熊北!把煙收回去!不許帶著他抽菸!”

熊北縮頭縮腦,拿回了煙,朝陸行舟嘀咕:“你多大了?我記得已經十八了啊?也不是第一回抽了吧,動作這麼熟練。”

“熊北!”

“哎哎!萬媽!隊長!我錯了我錯了!”

後半夜,月亮圓圓,星星散落在天空各處。

萬星抓著半罐啤酒,脫離人群,打算稍微吹吹風,冷靜冷靜。

海灘上,聲音傳得不算遠,都被帳篷和儀器擋住了。

有種割裂的寧靜感。

上回玩得這樣瘋,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怕是首次奪冠吧。

天吶,那個通宵,連教練都被拉著不準走。

今日不比往昔,老了,酒也喝不多,舞也跳不動。

摩托……摩托就放那裡吧,以後也不碰了。

“今早才醒酒的,現在又喝,會不會難受?”

陸行舟突然出現在她背後,彷彿專門跟著她一樣。

萬星確實不太想喝,然而氛圍到那兒了,就小酌了點。

“還好。”

陸行舟伸出手,拿過易拉罐,晃了晃:“今天開不開心?”

說著,對準易拉罐口,一仰頭,準備把剩下的酒喝了。

萬星奪回易拉罐,手指點點他:“超開心——但是你不能喝酒。”

“萬星,我已經成年了。”

“你姐姐都不喝的。”

“她……”她只是在你面前裝乖。

萬星後悔自已沒有做好表率。

按道理講,不讓兩個小孩碰酒,自已也該滴酒不沾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醉醺醺地說著不允許,顯得蒼白無力。

陸行舟撇撇嘴:“好吧,那你想坐摩托車嗎?”

“想,不過不能酒駕。”

“我又沒喝,我來。”

陸行舟從口袋裡掏出一本駕駛證,又掛出一串鑰匙。

“你怎麼考到這個的!?”

“說了我成年了嘛。”

他對她笑。

逆著光源,面龐模糊不清,肩膀有了成年水平的寬闊。

……原來已經這麼高了。

萬星上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意外的結實。

她還記得三年前跟個紙片似的小孩呢,瘦得讓人膽戰心驚的,一隻手能抱起來。

對比現在,萬星成就感拉滿。

陸行舟拉住萬星的手腕回去,宣佈:“我和萬星騎車逛逛,馬上回來,你們繼續玩。”

大家紛紛應和,要求陸行舟照顧好壽星。

小翅膀就停在帳篷後面。

萬星都想不出他們是怎麼把它搞過來的。

陸行舟跨上車。

萬星哈哈地笑。

她以為剛剛拿到摩托車駕照的年輕人都會拽得二五八萬,用最帥氣的姿勢上車。

要酷,要快,要用睥睨的眼睛掃視一圈,帶上頭盔必定得“咔噠”一下很響很乾脆得扣上護目鏡。

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上車要飄逸,停車要單腳撐地雙手抱胸。比賽更不得了,挑釁手勢不做會被當成慫蛋的。

曾經的隊員是這樣,曾經的自已也是。

陸行舟卻慢吞吞的。

他剛碰坐墊,又翻下去,拿出防護道具:“得把這個戴上。”

萬星由他給自已綁護腕、護肘、護膝和頭盔,表情好像被小學生兒子硬拉著泡腳的媽媽。

陸行舟把自已也全副武裝,再次跨上車,拍了拍後座:“好啦。”

萬星坐上去,抱住陸行舟的腰。

咦?

她在他腰上緊了緊,笑個不停。

陸行舟:“怎麼了?”

“欣慰啊。我家小孩開始健身了。”

“幹嘛?你嘲笑我?”

“不笑你不笑你,好事啊,知道愛美了。哈哈哈哈哈,我天哪,偷偷健身多久了?練得真哈哈哈哈……真不錯。”

“……就是嘲笑我。”

“大學裡有喜歡的女孩子了?這麼注意形象?”

“大學裡沒有。”

萬星這回聽出來點言外之意:“大學外的呢?”

“嗯……沒有。”

“大學嘛,談場戀愛也很美好,我現在還挺遺憾沒談的。”

“遺憾?你現在也不晚啊。”

“算啦,現在和以前不一樣,情情愛愛的,費心費力。”

他擰開油門,摩托車發出低沉的轟鳴。

萬星雖然很少騎摩托了,但有定時精心維護。

賽級摩托與教練車手感完全不同。

陸行舟比較謹慎,開得慢,後來逐漸加速。

他們開上一條道路。

“你還記得這裡嗎?”

萬星沒聽清:“啊?”

“你還記得這裡嗎!?”

萬星掃視四周。

那是通往姐弟倆曾經的家的路。

三年過去,街道邊更加破敗,更加荒涼,慘白的路燈好一個、壞一個。

像條鬼路。

“記得!”

“你知道我當時怎麼想的嗎?”

“怎麼想!?”

陸行舟把油門擰到最大,巨大的推背感襲來。萬星很有經驗,不慌不忙地摟緊了陸行舟。

“一直開下去!”

他們風馳電掣,路邊的風景融成一片,飛速後退,彷彿全世界都被甩在身後。

萬星喜歡這種感覺。

“那天我就想跟你走了!”

“哈!那你真好拐啊,願意和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回去。”

“就是願意!”

不是陌生人啊。

我沒有家的。你去哪裡,我去哪裡。

他們早早掠過了那只有三棟樓的小區,早早撇下了那已經洗乾淨血跡又被灰塵蒙上的門口。

耳邊是呼呼的風,人聲都變了形。

他們往前開。

開很遠,開很久。

從小路到大路,從大路到石子路。

路邊是荒蕪的雜草,開著朵朵野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裡隱隱綽綽。

陸行舟找了個路邊停下來,甩了甩手,然後往後倒去。

萬星穩穩地接住了他:“大撐!大撐放下!”

陸行舟不說話,一腳踹開摩托車大撐,頭靠在萬星鎖骨和胸口處,把她放在自已腰上的手拉到自已臉邊。

“摸摸我。”

“多大的人了!”

“我可是不允許喝酒的‘寶寶’。”

這話說得可陰陽。

“……”

萬星兩手壓住他的臉,壓到兩團肉都擠出來,嘴巴嘟起。

她俯下身,有微微的酒氣,不難聞。

陸行舟用目光仔細地描摹她的眉眼。

黑暗讓他的視線自帶噪點和模糊。

面板是白的,柔軟的,帶著被風吹過的清涼。

嘴唇很潤,似乎很有彈性,粉紅的,有唇珠。

他們一個向下看,一個向上看,倒著面對面,很近。

陸行舟愛她呼吸的聲音。

萬星眉毛一高一低,帶著懷疑。

“叛逆期?”

“……摸我摸我摸我摸我!”

“摸摸摸摸摸!哎呀!”

——

回到海灘,太陽已經半出,紅彤彤的。

走時陸行舟拽著萬星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回來時萬星哭笑不得地扶著。

“怎麼了?”

陸盈晴茫然。

萬星又好氣又好笑:“摔了。”

陸行舟很丟臉似的,埋在萬星身上裝死。

剛剛在摩托車上亂扭,直接翻過去了。

陸盈晴怪異地掃了他兩眼,沒作聲。

——

生日派對進入尾聲,大家玩得累了,陸陸續續離開。

離開前,把各自的垃圾帶走。

一批人過來,拆了儀器回收。

“姐姐,我回去了哦,隨時聯絡。”

“萬媽,我們走啦,再祝你生日快樂。”

“星星!拜拜拜拜,真的很開心。”

萬星一個一個地告別。

最後沙灘上什麼都沒有了,只遺留下禮物。

這個過程很快,彷彿半小時之前壓根沒有一群人在狂歡。

又只剩下海水浪潮的聲音。

萬星慢慢把打招呼時戴上的笑容面具拿下去。

陸行舟拉住萬星的手:“回家。”

“你不回去啊?”

“我去哪裡?我和你一起。”陸行舟歪頭,“你趕我走嗎?”

萬星反握住他的手:“不趕你走。”

【好感度:80。】

終於動彈了一下。

陸行舟差點以為念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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