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盧瑾川最後願意接了會長這個燙手山芋。”
顧窈娘聲音低低,若有所思。
方才驟然聽聞劉大人下獄,廳中皆是譁然。政治嗅覺敏銳如顧行之和盧照安,霎時便心神震動。
便是頭腦遲鈍些的,被廳中的氛圍影響,也意識到了事情不妙。再與周圍相熟之人低聲交流一番,事情的影響也就明白了個大概。
當真是慌亂啊。
每一個普通人,都會因為朝堂的政令而受到或多或少的影響。
顧家和盧家在朔京都是商界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顧行之一開始不願接手,同樣的道理,放在盧照安身上亦是如此。
不過盧照安出身盧家,在朝堂有著與旁人不同的影響力。
若是盧照安坐上會長之位,他自已如何想尚不論,對商人們來說,卻是一個定心丸。
盧照安大抵也知道,這個時候,這個會長不僅需要擔負起商會內部的溝通,還得能在朝堂上敢說話、說得上話。
除了他,沒有更合適的人了。
顧窈娘沒有聽到顧行之再說話,抬起頭來看向他。
卻見顧行之似笑非笑,一臉揶揄,卻又似是不樂意。見她看了過來,說道:“盧瑾川?叫得倒是親近。”
頗有些陰陽怪氣的意味。
顧窈孃的臉唰的一下紅了,她不知自已臉上此時已是緋紅一片,猶自嘴硬:“您不也叫他盧瑾川。”
顧行之輕哼一聲,未再多言。
二人都有心事,一路無言,沉默著回到了家中。
二月的風寒意侵人,到了夜裡尤甚。
攜香伴著垂落的日光,從顧家後門緩緩駛出,搖晃著來到了芙香池畔,進了一座華光璀璨的宅院。
宅院門口匾額高掛,赫然寫著三個遒勁大字——勿返閣。
一個全身裹在雪白斗篷裡的女子從車上跳下來,抬步徑直朝著屋裡走去,顯然對院子裡的一切都十分熟悉。
她全身裹在斗篷之中,看不清楚面容,只覺得有些清瘦,在冬夜裡憑空也顯出了一些孤高冷意。
許是有些冷,她沒走幾步,便又將斗篷緊了緊,從外只隱隱能從足上看到些許藕荷色的裙倨,隨著她的腳步一陣搖曳。
進了內室,她方才解開了斗篷的兜帽,露出了一邊美麗的側臉。
只可惜另一邊臉頰上,那道長長的傷痕,使得原本白玉無瑕的容顏有了瑕疵。
原來是巧娘啊。
勿返閣的媽媽玉娘,行事素來雷厲風行,將勿返閣經營得有聲有色。
花樓女子都是賣笑為生,勿返閣與旁的花樓卻是不同。
旁的花樓,若是有女子入了,便是將此人此身全都拋卻,成了一件貨品,由著樓裡媽媽和恩客挑揀。
若是貌美非凡,或是有一技之長,有人願意捧著,往花樓裡送銀子,便尚還能得幾分體面,活得有個人樣。
若是入不了客人的眼,也得不了媽媽歡心,那過得日子便是煉獄了。
花樓裡多的是磋磨人的法子。若只是伺候人,日子過得苦些,倒也罷了。可花樓裡的客人多有奇怪的癖好,有時捨不得用在心頭好的姑娘身上,便會用在不得寵的姑娘身上。
勿返閣卻是不同。
旁的花樓籤的都是死契,想要如何調教姑娘都成,生死勿論。而勿返閣卻是和姑娘們籤的多是活契,姑娘們不似花娘,倒像是勿返閣的女夥計,端茶送水、彈琴作畫。
姑娘們為勿返閣做事,勿返閣教姑娘們琴棋書畫、針線女工。有了客人,也都是陪著吃喝玩樂,做的都是雅事。
與正經好人家姑娘自然是比不了,卻也比拿身子伺候人的花娘強多了。
往後若是想走,也能有一技之長,在世上立足。
勿返閣與其說是花樓,倒不如說是一個聽琴唱曲、談書作畫的雅苑。
也不是沒有那簽了死契的,勿返閣自也不會慣著,該如何調教便如何調教。
只是從不做那逼良為娼的勾當,都是苦命女子自願賣身進來的。
這樣的場子,沒點手腕是守不住的。全是女人,總會有人想要在勿返閣鬧事,卻都被玉媽媽壓了下來。愣是在胭脂巷裡將閣中女子都守住了,誰也逼迫不得。
這般厲害人物,如今卻侷促地站在巧娘面前,一隻手捏著團扇,用力得有些發白,另一隻手垂在身側,緊張地搓著衣角的褶皺。
巧娘慢悠悠喝了口茶,見她神情展顏一笑:“玉娘,你也坐呀。”
芙香池邊香風陣陣,暖香浮動,將夜裡的寒涼驅散了大半。沿著池畔停著許多畫舫,鶯聲燕語熱鬧不斷。
“不……不用了,東家。我站著回話就好。”
室內分明遮擋得嚴實,玉媽媽卻覺得自已後背似是浸出了絲縷冷汗。
她在巧娘面前,總是要認真些的。
原來,巧娘竟是勿返閣的東家!
見玉媽媽依舊站著,巧娘也不堅持,依舊笑得溫柔:“你緊張什麼?我又不會吃人。”
玉媽媽訕訕一笑,沒有答話。
是不會吃人,可卻比吃人還厲害。她可是親眼見過,巧姑如何將在勿返閣鬧事的紈絝子收拾服帖的。
世人都當是她玉媽媽厲害,卻不知她不過是背靠大樹,狐假虎威罷了。
她對眼前女子,是又敬又畏。
“行了。那便說說吧”
攜香再從桐花巷中離開時,夜已深了。自始至終,房中都沒有出現第二個人。
已近宵禁時分,桐花巷中依舊燈火通明,十分熱鬧。勿返閣亦是如此,紅燭高照,染紅了半邊夜空。
此時這些花樓畫舫中的客人,多半是要留宿、不打算回家的了。
巧娘放下窗簾,嘆了口氣。
這男子啊,就是愛流連花叢。
她猶記得從前,二爺為勿返閣提名之時。
她見“勿返閣”三字,拍手稱好:“若是人人都在勿返閣流連忘返,那咱們必定日進斗金,八方來財。”
顧行之卻淡淡笑著,搖了搖頭:“我是希望他們,能夠從勿返閣走出去,便再不要回來了。”
畢竟……是花樓啊。
巧娘眼神幽深,攏了攏狐毛領口。
真冷。
再過些日子,便會好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