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聖人唯一的皇子,趙泱向來是公認的皇位繼承人。
這一點,趙泱自也是十分篤定。一直以來,趙泱勤懇進學,自矜著身份,以天下興亡為已任,孜孜以求地努力做一個合格的國朝未來之主。
大成的皇子大多在及冠後正式入朝聽政。貞隆一朝出了兩個例外。
第一個例外便是瑞寧公主及笄後,貞隆帝便攜了這個自小受寵的女兒入朝聽政,成了大成開國以來第一個過了明路的議政公主。
這第二個,便是今日了。
今日是欽天監為大皇子趙泱擇定的冠禮之日。
按照慣例,皇子及冠便是正式成人,娶妻納妃。聖人這邊也會分封嘉賞,此時分封的爵位對皇子來說具有重要意義。
一般說來,及冠時的爵位,便是今上對皇子最終的封賞。若無意外,在當朝便不會更進一步。更高的恩賜,便只會由下一任帝王所給。
趙泱是今上唯一的皇子。所以,論理說來,他的及冠之日,便應當是他得封太子之日。
禮部準備得格外用心。因著沒有聖人冊封太子的明旨,所以未敢以太子禮準備禮服,但都對大皇子的及冠禮格外上心,無一不是精心備下。
雖是奇怪聖人為何未有下旨,為太子冊封禮作準備。
禮部仍舊是私下做好了太子冊封禮的準備,若是聖人下旨,一應物事器具都是齊備,不至於手忙腳亂。
盧皇后前一日便將趙泱召入長秋宮,殷殷叮囑:“我兒明日行了冠禮,便是大人了。明日禮儀繁雜,你必要小心些,莫要出了錯。”
見趙泱面上似有不耐,她仍是柔聲說著:“你父皇雖是未明言,和前些日子卻是已經擬好了旨,只待及冠禮上為你冊封。你是未來儲君,以後擔子便更重了,更要謹言慎行。”
趙泱眉眼飛揚,對母親的嘮叨有些不耐,但心中對未來的憧憬和欣喜壓過了這份不耐。
他口中對盧皇后的叮囑一一應下,心中卻是不以為然——都已經是太子了,何須謹言慎行?儲君所為,無愧天下、無愧自身即可。謹言慎行,那是臣功所為。
及冠之日,典禮頗為盛大隆重。
天還未亮。趙泱便在侍人的服侍下起身,沐浴更衣,前往太廟祭祖,敬告天地,祈神佑福。
儀式進行到了冊封之時,聖人身邊最信重的內侍登保捧著一卷明黃色的聖旨出來,在百官矚目之下,高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歲月不居,昔日稚子,今已亭亭抱玉嘉慰良深。餘子成人矣!皇長子趙泱,俊秀篤學,器質衝遠,風猷昭茂,朕甚愛之。今封為慶王,予冊予寶,食邑五千戶,令禮部備禮冊命。欽此!
場面一下靜得可怕。在場的重臣皆是面面相覷。
這可是聖人唯一的兒子啊!怎會只是慶王?
趙泱原本飛揚舒暢的笑意凝固,不可置信地盯著登保手中的明黃卷軸。
他僵硬地跪在丹陛之上,背脊挺得筆直,膝蓋之下凹凸不平的石塊硌得他有些搖晃。
似是有涼意從玉石上傳來,透過膝蓋向上蔓延,直至心窩都是一片冰涼的寒意。
後背卻又升起了一層黏膩的細汗,在早已不暖的室外冷風一吹,更是涼到了心裡。
禮部主理此次趙泱及冠禮的官員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素來只有聖人與儲君能夠行於丹陛之上。
從前大皇子是預設的過之儲君,如今大皇子及冠,聖人特意叮囑了要盡心,務必隆重周到。想到及冠禮上聖人必會將大皇子封為太子,他便有意賣個好,選之前便引著大皇子自丹陛行前,聽聖人教誨。
誰知大皇子竟只是被封為慶王!
若但只說封王,食邑五千戶已是極為厚愛,可大皇子乃是聖人唯一的兒子,不將他封為太子,還能將誰封為太子?
莫非先前民間的傳言,竟是正好說中了聖人的心思?
禮部這位主官越想越是汗流浹背。
今日這番自作主張地賣好,不僅沒賣著好,怕是讓慶王殿下也記恨上了。便是聖人那邊,怕也是會清算一二。
趙泱亦是覺得膝下如有針扎,面上也是一陣陣發燙,只覺周圍無數雙眼睛都是在看自已的笑話。
登保嘆了口氣。
大皇子啊,便是太過自恃身份了些。今上雖是隨和慈愛,對一雙兒女都是有著實打實的慈父之心,卻到底也是帝王。
帝王最不耐的,便是有人將他座下的椅子視為囊中物。
慶王殿下與皇后娘娘,犯了聖人的忌諱了。
登保將聖旨託著向慶王又遞了遞:“慶王殿下,領旨吧。”
趙泱,如今的慶王,這才如夢初醒,領旨謝恩,渾渾噩噩地聽了聖人對這個新成年長子的訓誡和激勵,如同牽線木偶一般,完成了剩下的儀式。
他只覺如同遊離於外,冷眼看著那個名為慶王的皮囊,看他端著皇室架子和矜傲,一絲不錯地完成了所有動作。禮儀森嚴,舉止矜貴。
待慶王再回過神來,人已經到了盧皇后的長秋宮。
盧皇后自然也是知道了今日及冠禮上發生的事,臉色很是難看。
見兒子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盧皇后露出了從未有過的嚴厲:“你給我把這一副丟了魂的樣子收起來!給誰看呢!想讓你父皇認為你對他不滿嗎!”
她顯然心情很是糟糕,聲音早已失去了慣有的溫和,甚至有些淒厲。
慶王木然地向她看來,復又笑了:“知道又如何。老頭子都已經將我封為慶王了,難道還能將旨意收回去不成?”
盧皇后嘴唇顫了顫,卻依舊還是嚴厲地對著兒子說:“你父皇只是將你封為慶王,又不是將你廢為庶人!先封王,再封太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的聲音放低下來:“兒啊!你是如今唯一的皇子,太傅們也都誇你賢明能幹。不立你,你父皇還能立誰呢?不過早晚的事。他如今不給你,你便好好證明給他看!”
慶王嗤地一聲笑了:“母后,您自已說的話,自已信麼?”
“你父皇必會封你為太子!只是……”
盧皇后面色驀地轉冷,陰沉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