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華酒店果然人滿為患,袁清將謝億歡安排進自已的套房裡,便離開了。女人的臉從暗淡變得明媚——離開了吃人的家,以為這暫時的輝煌是自已的歸宿了?在這城市的高層往下看去,人往往會有一種睥睨天下的錯覺,難免高看自已一眼,卻不知道,有些生命縫隙裡的偶然,不一定是滄海遺珠,更有可能是火山爆發前熔岩的裂縫,時時刻刻等著一具新鮮而美麗的軀體一躍而下,為這沸騰著的滾燙的岩漿添上一把白骨。

袁清暗想:這女人,根本不知道自已面對的是什麼,更不知道陸徵這樣的男人是何等的陰暗、可怖,她只看到了用金錢勾勒出的絕美的景況,多麼淺陋且愚蠢!

他這樣想著,又意識到,自已不是在恥笑她,而是在恥笑幾年前的自已。那時候他甚至比謝億歡還要傻,他竟真的以為陸天華愛的人是他!自已簡直鬧了天大的笑話。他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副神似陸徵的皮相,他曾經對著鏡子模仿過陸徵的表情,可最終他沮喪的發現,只有形似,畢竟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像他這樣殘忍的事!

路邊兩隻野貓互相追逐著,明晃晃的路燈照下,一隻貓兒軀幹的皮毛都不完整了,發出勝似嬰兒啼哭的貓叫,它奮力地跟隨另一隻貓,似乎要阻止它走向幽暗的隧道。袁清凍得鼻頭開始酸楚了,他竟發現自已對這個一無所知的女人產生了除了居高臨下的憐憫以外的情感,這種情感來源於他們曾共處於同一個階層,而如今他卻擔當了拯救她的角色。

男人的英雄主義一旦氾濫,便是覆水難收了,他以為自已找到了夾縫中的安慰,來自一個女人的仰望,這女人如此純潔,她的眉眼毫不掩飾她對一種奢華生活的慾望。然而,在她真正踏入這個泥沼之前,他覺得自已有義務告訴她真相,他可以在她徹底渾濁之前拯救她。

正想著,他給她去了一條訊息:“剛剛得知,陸徵已經離開了。”

不一會兒,他又補了一條:“明天我來接你。”

接她去哪,他們見面是為了什麼,袁清都沒想過,這些有什麼所謂呢,她夠無知,夠漂亮,就夠了。自從陸天華被關進亭園,他已然是個鰥夫了。

謝億歡望著空蕩蕩的五星級套房,突然覺得格外寂寥。一個熱切的希望很快破滅的感覺比從未有過它還要糟。聽著袁清的口氣,陸徵不像是個好人。陸煜清也早提醒過她,小叔叔絕不是良配。可曾經那麼一點點的曖昧過,竟然成了她感情生活中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分明什麼也沒發生,卻遲遲放不下絲毫的幻想。如今這躁動的肥皂泡又暗淡了些。

第二天一早,房外輕快地女聲喊道:“room service!”謝億歡開了門,倒是個活潑明朗的年輕姑娘,她臉上遮不住的失望,偶爾還朝屋內偷瞄幾眼。

“什麼事?”

“送檔案的。”年輕姑娘遞來一沓紙,還有一支精緻的銀色鋼筆。謝億歡只當是給袁清的,便接下了。回屋梳洗了一會,床邊的電話響了,謝億歡接起來,對面是剛剛送檔案的姑娘,她一直道歉,說檔案送錯了,原是給陸先生的。

“陸先生?”

“是啊,陸徵先生。”年輕姑娘迫不及待的抖落這訊息。

“哦,我認識他,他在哪個房間,我送過去就好。”

那姑娘連忙拒絕,她一個勁地說自已不好,怕送遲了陸先生怪罪。謝億歡知道她的意思,她記得這姑娘的工作服領上兩顆釦子是解開的,鎖骨沒有露出來,反而溝壑若隱若現。

“沒事的,陸先生是我小叔叔。”

那邊的姑娘還想說些什麼,旁邊有個聲音似乎在攔著她。

謝億歡將頭髮吹得半乾,套上齊大腿的毛衣便上了電梯。陸徵不耐煩地開門,他緊皺的眉遇到謝億歡的臉很快就舒展開了。

謝億歡也吃了一驚,他用毛巾擦著自已正在滴水的頭髮,全身上下僅有一條裹著下身的浴巾,未乾的晶瑩的水沿著他肌肉的線條流下,將古銅色的面板沖刷地乾淨而健康。謝億歡一時竟忘了將眼睛挪開。陸徵明顯有些慌亂,他眼神閃爍,磕磕巴巴地讓謝億歡進來,他快步走向浴室,謝億歡看著他的背影,直到浴巾落下來。

啊!他可真是讓人垂涎欲滴。

謝億歡被這一幕灼燒了,她這才挪開眼睛,假裝觀察室內的裝潢。今天天氣真的很好,如果不出去,這裡也可以待上一天。她手下摩擦著沙發的扶手,發出嘖嘖的聲音。陸徵很快穿好衣服出來,他一身光滑絲質的一片式浴袍,邊繫著腰帶邊走出來。

“沒想到能見到你。”陸徵細細地問她經過。她紅著臉告訴他,他大概也知道她臉紅的原因,突然想要逗她:“你存了我的電話了嗎?”

“存了...”謝億歡說。

“怎麼不打電話我?”陸徵背靠沙發,翹著腿。

“哪有女生主動的道理?”謝億歡低頭說。

“主動與否都不要緊,是誰才重要。”陸徵笑。見她不語,便又說,“我忘了,你與其他女人不同。”

謝億歡搖搖頭說:“我也以為我不同,可最後發現還是一樣的。”

陸徵笑說:“不,你不一樣,我覺得,你很特別。”

特別?哪裡特別呢?男人總是這樣,怎麼也說不清楚,他自已恐怕也不知道吧。

“你什麼時候走?”謝億歡問。

“你想我什麼時候走?”陸徵笑。

“我能說什麼?你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謝億歡嗔怪道。

陸徵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說:“去吹吹頭髮吧,別感冒了。”

謝億歡順從地走向臥室,她一眼看到那褶皺著的、被子半掀開的床,那是他睡過的痕跡,就在昨晚,他睡在這裡,這片溝壑縱橫的白色映入她的瞳仁,激起她身下的一股平靜的熱浪,像是裝在不大的透明的玻璃瓶裡,裡面火紅的液體晃盪的厲害,可蓋上蓋子邊聽不見半點聲響。她控住自已的足跡,向一旁的浴室走去。

浴室的鏡子模糊,一股濃烈的海鹽薄荷的味道,和他現在的味道契合,她似乎走進了他最為私密的領域,聞到了他體內的味道,是溫熱的,血脈噴張的。他的刮骨刀、他的泡沫、他的藍色的保養品、他的溼漉漉的洗手池。吹風機的氣體噴出,綿綿不斷的氣體從過去傳來,像是他的手撫摸她的發,她的臉,直到全身。她感到身體變成了兩片嘴唇,渴望著他的呼吸。

她走出浴室時,發現他正在窗邊打電話,見她出來,他草草說了幾句,掛了電話。

“你有些變了。”陸徵歪著頭看她。

“我們小人物,你自然不會放心上的。”謝億歡說。

“看,你原來不會說這樣的話。”陸徵說,“你只會問我哪裡變了?”

“你是說我變得世故了?”謝億歡說,“呵,我現在是個經歷過社會毒打的人!哪還回得到過去?你說,這是好還是不好?”

“看來是你那小男朋友改變了你。”陸徵說。謝億歡笑了,會吃醋的男人格外迷人。

“哪來的什麼男朋友。”謝億歡說。

“分手了嗎?”陸徵哈哈大笑,“抱歉,抱歉,我很遺憾。”

“我看你才不!”謝億歡說。

“不瞞你說,我是開心的。你單身了,我很開心。”陸徵說。

謝億歡低著頭,緋紅慢慢爬上了臉。

見她不語,陸徵又說,“先前我知道你特別,但不明白你特別在哪裡,現在我明白了,你原先是純潔地過分了...”

“現在不純潔了?”

“人人都有自已害怕的東西,我最怕你沒有,很明顯,你現在有了。”陸徵說,“有恐懼和慾望不是壞事,脆弱是最高尚的品格。”

“你又開玩笑呢。”

“億歡,我真希望你脆弱,你懂嗎?”陸徵的聲音低沉,“但只對我一個人。我無論如何也不想看到你趴在別人肩膀上哭泣的樣子。但你總是把自已包裹得太好,我看到的全是你的防備、你的尖銳。你那麼單純,可你對我卻不單純,你總把我想的很壞,你要知道,我絕不願傷害你。”

謝億歡心想,與她相比,他是那般強大,強大的人的傾訴又有幾分可信呢。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若是論起感情博弈,他們何嘗不是這樣的境況!

“隨你怎麼說,我還能要求什麼嗎?”謝億歡不自覺的滴下淚來。

不知何時,陸徵走到她的面前,他輕撫她的眼角,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著自已。她凌亂的發掃在他的指尖,她的眼睛紅紅的,像只動人的小鹿。可這小鹿卻並非她本應該的那樣單純,無辜,反而滿心戒備,他突然有一種衝動:他想要將她徹底地開啟。

急促的鈴聲將他們之間的氛圍打破,謝億歡接過電話,是袁清。

“我和陸先生在一起。”謝億歡說。

“這樣啊,難怪我在你門口敲門沒人應。”袁清乾笑兩聲,“原來他沒離開,我還以為...”

“嗯。”

“天華聽說你在這,她倒是很想見你,你想去亭園那邊嗎?”袁清問。

“我也好久沒見陸小姐了。”

掛上電話,陸徵說:“見她幹嘛?”

“想要了解你。”謝億歡努力讓這句話聽起來像是玩笑,可一說出來,卻再正經不過。陸徵笑了,他站在陽光裡,連發絲都洋溢著溫暖的味道。他再次走進陰影,他的步調被記錄在客廳那一邊的方鏡子裡,那樣不真實,像是一切都是反的。然後他的唇落在她的眉間,然後很快移開。

“別去。”

沒有溫度的吻和沒有溫度的話,謝億歡來不及感受便消失了,提到陸天華,他突然間離得很遠,彷彿隱藏著最脆弱的邪惡。他突然慌亂,所以他吻了她,那吻冰冷,一下子將她推的好遠好遠。

“你喜歡你的工作嗎?”陸徵問。

“要開銷,還談得上喜不喜歡嗎?”謝億歡說。重複著無意義的工作,低效率的交涉,從縫裡扣得好處的人們,搬弄是非趨炎附勢的同事,著實讓人討厭。而看到陸徵,這一切惡劣都沒有了,有的只是無邊的自由和虛浮的愛情。奇怪的是,日常的和自已同階級的人們總讓謝億歡感到虛偽,而遙遠的高高在上的陸徵卻讓她覺得真實。這是所謂的慾望嗎?昂貴的用金錢堆砌的慾望,謝億歡想。

“上次聽你說在那個美術館工作,我有讓人照顧你,你境況可還好?”陸徵問。

原來丁以輝那次是陸徵的意思,謝億歡說:“的確好了許多。只是被同事以為我傍上了什麼大佬,雖然表面上都不得罪我,背後總有些閒言碎語。”

“你若是不想工作,其實也不難。”陸徵說。

“你養我嗎?”謝億歡打趣道。

“樂意至極。”陸徵說。

“那我可真算傍上了大佬了。”謝億歡笑。

“億歡,你要知道你已經拒絕過我一次。”陸徵輕輕道。

謝億歡當然知道他說的那次,在她這裡倒不認為自已明確地拒絕了他,而是他的喜歡太過經不起推敲。時隔多日,他竟如此記仇,也想不到這話題能被這樣輕飄飄的早從提起,謝億歡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被你拒絕的滋味可不好受。”謝億歡不願再提,可他卻偏偏追問,“這些日子,我時常想到這種滋味。也許是因為我對於你太過老了。”

“你正值壯年。”謝億歡笑。

“高叔問我,你有什麼特別,我說你沒什麼特別。我知道,我只是不願承認,承認這一點,就好像你又拒絕了我一次。”

“我哪裡特別?”謝億歡又問。

“你一點也不像同齡的女孩子,你太聰明,若是愚笨一些會更可愛。”

“陸先生,我只是謹慎,小人物謹慎點,又有什麼錯呢?”謝億歡說,“可愛對我來說不是非要不可的美德,若是一不小心要掉進深淵,我寧可不要這‘可愛’。”

“這便是你的特別之處,缺少可愛,便是特別的。”陸徵說,“億歡,可你還是不懂,世事難料,誰都沒辦法給誰承諾。你那小男朋友給過承諾嗎?...看樣子,他一條也沒做到。這樣的承諾和欺騙有何不同?”

不同在於,林薛那時熱切得來不及想承諾的後果,而他卻對早早想好後果,理性得可怕。

“我知道你的意思,”謝億歡落寞著低了頭,“我又不要你什麼,我也什麼都要不到。”

“億歡,你知道的,你不需要開口,我已多次站在你的身後。就連你說出那樣的話惹怒了我,我還是放不下你,我仍然渴求瞭解你的一切,直到最近我才放棄了一些,可你又出現在我眼前...”陸徵說得熱切又不動聲色。

“你這樣指點江山的人物,說這樣的話,難免讓人懷疑你的真心。”謝億歡說。

“我是人前人後裝慣了假,成天面對虛偽不成的人們。可我在你面前,從不願假裝。”陸徵說。

謝億歡想,你面對女人何嘗需要假裝,你只需伸一個橄欖枝即可。我只是其中一個,又何必故作苦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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