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到雞窩裡去摸，一個雞蛋都沒摸到，看著院子裡幾隻老母雞在刨食，回身抓了把苞米粒撒出去，看到一隻老母雞叨了幾口苞米粒飛上雞窩，知道這隻雞要去下蛋。我閒著沒事搬把小凳坐院子裡等著，摸著大黃狗的腦袋等著老母雞下蛋，等半天沒動靜等得我都膩歪了，拍拍狗腦袋讓它回窩，拿起牆角的抄網去河邊找個水坑撈些蝌蚪回來餵雞。
我這個抄網是我媽拆了個新口罩給我改的，我爸用鐵絲窩個圈套上紗布兜固定在竹竿上，既可以套蜻蜓又可以抄小魚和蝌蚪，記憶力屯子裡所有小夥伴的抄網都沒有這個高階。我拿著抄網順著籬笆牆邊小路直插河套邊，那裡有很多不大不小的水坑，坑邊長滿蘆葦，坑裡的水非常渾濁，用抄網在水裡胡亂兜幾下就能抄上來小半網蝌蚪，抄幾次就夠讓家裡的雞吃得飽飽的。吃了蝌蚪的雞下蛋不歇窩，下的蛋個大六個就頂一斤高高的，蛋黃煮熟了紅紅的特別香。
我把從水坑裡抄來的蝌蚪倒在雞食盆裡，那些蝌蚪像瘋了一樣掙扎，院子裡的雞從不同方向爭先恐後奔來啄食，蝌蚪的肚子被啄破，肚子裡的東西流出來。我看到剛才那隻趴窩的老母雞已經從窩裡出來啄食，就跑去雞窩摸雞蛋，雞窩裡還是熱乎的但是沒雞蛋。我覺得很奇怪，這些雞下蛋都是有數的，隔天下一個，每天都能撿五六個，怎麼今天一個沒有？我當時並沒有太在意，只是覺得這件事有些反常，沒往心裡去，晚上父母問我白天撿了幾個雞蛋，我說一個沒撿到，母親愣了一會兒失落地說：“咱家可能來黃皮子了。”雞蛋少了我沒往心裡去，可母親這句話我聽到心縫裡了，以前只聽說鄰居家招了黃皮子，沒想到終於輪到我家，當時給我興奮的不行，一定要看看這偷雞蛋的黃皮子什麼樣。
第二天又去撿雞蛋，往雞窩裡一摸又是什麼都沒有，只摸到一手碎雞蛋殼，雞蛋液摸到手上黏糊糊的，縮手在衣服上擦幾下，氣得我夠嗆。我四下撒摸找這個黃皮子，在靠著籬笆牆的柴火垛上看到一隻黃皮子露出半拉身子，顏色和乾柴差不多，不仔細看看不清，前爪在懷裡抱著一個雞蛋，兩個眼珠直勾勾地盯著我，我沒有驚動黃皮子，屏住呼吸盯著它，想看看這個小玩意兒是怎麼把雞蛋搬走。
我們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一會兒，黃皮子看我不動，膽子開始變大，覺得我不敢把它怎麼樣，捧著雞蛋站立起來。只見黃皮子把雞蛋向上捧著，用小下巴向下壓著，非常靈巧地用三點固定，圓溜溜的雞蛋穩穩地託在胸前，長尾把拖到地上好像是個支點，蹦蹦跳跳從柴火垛的縫隙裡消失。
我沒逮過黃皮子，可我用開水灌過耗子，都說狡兔三窟其實耗子也是一樣，耗子洞一般有三四個出口，但是都不會開得太遠。我尋思這黃皮子和耗子差不多，看著是從柴火垛裡消失，窩一定不在柴火垛下面，我得先找著黃皮子的窩，把洞口都堵上只給它留一個，兩桶水灌下去保準把黃皮子給灌出來。我大概估摸了一下，先從雞窩旁邊的草垛開始扒，那裡是最有可能躲黃皮子的地方，扒開上面一半的時候突然露出個毛茸茸的腦袋，嚇得我丟下稻草躲到一邊，隨手操起一根柴火棒子。
可以看出這是一隻半大的小黃皮子，身上的毛流光水滑，瞪著兩個圓溜溜的小眼睛看著我，我舉著柴火棒子比劃一下嚇唬它，沒想到一點不害怕，它不但沒跑還衝我呲牙，蹲在草窠子裡把雞蛋摟到屁股底下，像是準備誓死保衛自己的勞動果實。它這小模樣徹底把我氣樂了，把手裡的柴火棒子甩過去，其實沒想真打，就是嚇唬嚇唬，沒想到歪打正著，黃皮子躲過去了雞蛋沒躲過去，柴火棒子把它屁股底下的幾個雞蛋全砸碎，蛋清蛋黃流得到處都是，我趕緊把家裡大黃牽過來舔乾淨。
晚上和爸媽說起這事，我媽對此非常擔憂，她說別看這隻黃皮子小還挺有上進心，可能是黃皮子堆裡算聰明的，還沒長成就學著老母雞孵蛋。我爸聽這話不以為然，說這隻小黃皮子跟我一樣沒出息，不知道學好，別的黃皮子都是努力學做人，不是學人說話就是學人辦事，然後等著找個人討口封，相當於好孩子上大學畢業後拿個國家承認的文憑。這隻小黃皮子學什麼不好，學老母雞孵蛋，學到頭了也就是個雞，還能飛到哪去，這要讓家裡老黃皮子知道得堵窩裡打到正月十五。
我媽說我爸胡說，鄭重警告我，再看到黃皮子不能打，這東西愛記仇，特別小心眼，要是傷了小黃皮子，老黃皮子一定會找我報復。還說我媽年輕的時候有個跟她玩的很好的朋友，那女的沒別的毛病就是咋咋乎乎的像個爺們兒，膽大心粗做事不走腦子，急眼了拎著鎬把跟屯子裡男的幹，屯子裡沒人不怕她的。有次這女的出門看到路上有一隻耳朵上長兩撮白毛的黃皮子攔住路，這女的繞兩下沒繞開，撿起石頭就砸傷了這隻黃皮子的腰，看著黃皮子塌著背拖著兩條腿爬著離開。結果沒幾天這女的就犯病了，在家裡跟抽風似的上躥下跳的鬧，抓著乾屎橛子就往嘴裡塞，嚼得稀爛糊嘴咽不下去，用手指往嗓子眼裡的摳，摳完抱著肚子對著盆吐，把家裡人都嚇死了，找個明白人來家裡看看。
明白人一看就說這是得罪了黃大仙，打了碗水叨叨咕咕的潑在這女的臉上，這女的像傻子一樣愣了一會兒，再說話的時候聲調老氣橫秋完全像變了個人：“你個小丫頭片子我沒招你沒惹你，就是想借你的嘴討個口封，不借就不借幹嘛用石頭楔我，我的腰到現在都沒好利索。”這女的全家都不知道這事，可他們知道這女的二桿子脾氣，肯定是虎了吧唧的得罪黃大仙了，一個個跪下來求黃大仙。
黃大仙不好說話，前面說了小心眼，跟人一樣得理不饒人，全家人包括那個看事的明白人求了半宿沒求下來，還讓看事的趕緊走沒自己找不自在，要是把黃大仙惹急了連他一塊收拾。看事的不敢再多事，說了幾句話就灰溜溜離開，臨走的時候說這隻黃皮子沒什麼惡意，就是想出口氣，估計折騰夠了就好了，讓這家人千萬別再得罪黃大仙，要不這女的小命都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