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片洗乾淨放到大笸籮裡晾乾，許叔讓我去直觀感受不同瓷片的特點，比如瓷胎、釉色、畫工顏彩等等，按我的喜好給它們分門別類，鍛鍊我對瓷器的直觀判斷能力。上午許叔出去半天的工夫我就給分完了，他回來看到地上分出四堆瓷片愣是沒看懂，讓我說說這麼分的理由，我告訴他我這是按大片、次大片、中片和小片這麼分的。許叔聽完半天沒說話，用腳把地上的瓷片劃拉到一起，讓我別耍這些小聰明踏踏實實的按他說的去做，學手藝最忌諱的就是這些投機取巧的小聰明。
我守著大笸籮又扒拉一下午碎瓷片，到晚飯點也沒扒拉出門道，肚子正餓的咕咕叫的時候，董老太把晚飯端來了，是素餡包子和拌鹹疙瘩絲，別說董老太的手藝真不錯，真有城裡國營館子的味道。許叔可能吃著對口，放下筷子去小賣店買來瓶酒，拿兩個杯子跟董老太對飲，倆人坐那包子就酒聊天，我在旁邊聽著，酒勁上來什麼破事都往出嘮。
許叔喝的大舌頭浪嘰的問董老太：“你那個給人看事兒是真的還是假的，我怎麼聽屯子里人說你那都是騙人的，你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董老太嚼著拌鹹疙瘩絲，眯著眼睛看著許叔說：“這話咋說呢，也就是你問我，要是別人我都不跟他說——要說是真的我確實也虧著心，要說是假的也不全對，我這是有門戶有傳授，只是我經師不到學藝不高。”
許叔不明白這話的意思，看著董老太：“你說說，你說說，怎麼就經師不到學藝不高，你師父是誰？”
董老太指著我對許叔說：“我說這個人人這孩子應該聽說過，我師父是七指瘋薩滿，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屯子裡七八十以上的老人都知道。”
董老太說的這個七指瘋薩滿我小時候聽姥姥跟我念叨過，那都是東北偽滿洲國初期的事情了，要說這事得先從山裡一個奇怪的地方說起。屯子附近深山裡有個地方特別奇怪，那地方寸草不生，周圍都是樹木鬱鬱蔥蔥就這塊地方啥都不長，形狀像一個巨大的掌印，這個掌印凹陷下去半米多深，泥土是一種烈火煅燒過的磚紅色。
姥姥說日本鬼子當時不知因為什麼，到處抓這個七指瘋薩滿，把他追到這片山坡地，上了山坡頂那頭就是懸崖，把他追得走投無路，他就在這地方念動咒語勾天雷引地火，從天而降一隻燃燒的巨掌把日本鬼子全拍死在這，自己也跟這些日本鬼子同歸於盡。這個七指瘋薩滿不是屯子附近的，他是雲遊經過這裡，當時屯子附近有一條十丈多長的黑蛇，兩顆毒牙像炸油條的筷子一樣，身體粗的像大號水缸，在屯子附近禍害了不少牛羊，七指瘋薩滿不知用什麼法術收服了這條黑蛇，再也沒在屯子附近出現過。
屯子里人把這個七指瘋薩滿當成神仙一樣，這家請三天那家請兩天，家家戶戶輪著供養。之所以叫他七指是因為他雙手各有七根手指，手伸出來比別人大一半，兩條胳膊比別人粗一倍，渾身上下力大無窮，經常喝多了跟屯子裡的牤牛摔跤，把牛莽子摔得趴地上哞哞叫。至於為什麼說他瘋，是因為他有個非常見不得人的毛病，就是喜歡偷聽人家兩口子睡覺，半夜裡跟小偷一樣到處溜窗戶根，誰家兩口子發出點動靜就蹲那偷聽，時間長了屯子里人受不了他這毛病就把他趕出了屯子。
我把這事當個笑話講出來，還說真是有什麼師父就有什麼徒弟，下邊的話沒說，可誰都聽得出來我說的作風方面。董老太當然聽出我話裡有話，可能是心情好沒跟我計較，只是用過來人的口氣教育我：“你別聽風就是雨，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你說的那些都是屯子里人瞎編的，什麼聽兩口子窗戶根都是瞎說八道，都是屯子里人瞎傳。”
我這人就愛抬槓，別人老說我抬槓比打幡有出息是咋的，一聽董老太說我瞎編，當時就急了，激起了好勝之心：“我看你才是瞎掰，你那些話才是瞎說八道，咱就說你才多大歲數，這個瘋薩滿連我姥姥都沒見過，你咋就成他徒弟了？”
董老太沒跟我多說什麼，喝了杯中酒起身離開，把我和許叔撂在屋子裡，弄得我們十分尷尬，覺得我剛才的話確實過分。許叔沒說我什麼，只是讓我趕緊吃包子別涼了，吃完把盤子碗給董老太送去，順便再跟她說幾句好話，一個院裡住著關係搞僵了不好。我正往嘴裡塞包子，沒想到董老太又回來了，手裡拎著幾樣東西咣噹扔桌子上，坐下來自己給自己倒上杯酒看著我。
我一看桌上都是什麼呀，有個五彩絲線綁的銅鈴鐺串，有把不知什麼骨頭磨成的匕首，有個黃銅砸成的面具，還有一串青銅小人掛在好像是一條腰帶上，髒了吧唧的有股子餿味。董老太問我：“這些東西你認識嗎？”我搖頭：“不認識，你拿的這些是什麼玩意兒？”董老太又看著許叔，許叔看了會桌上的東西說：“這些是薩滿的法器，看這些東西至少有上百年了，縣裡的博物館收集的都沒有你這些全，你這是哪來的？”董老太說：“這是我師父留給我的。”許叔仔細看過後說：“我要是沒猜錯你家裡還有東西沒拿出來，這要是你師父傳給你的應該是一套，比如銅鑄的小牛小馬，小鏡子，還有虎頭鹿頭羊頭，還應該有一副弓箭和一條皮鞭，要不你師父給你留的東西不全吶。”董老太沒多說別的，收拾起桌上的東西，看我們吃差不多了，連同盤子碗一同帶回去。
吃完飯我繼續扒拉大笸籮裡的碎瓷片，許叔倚炕上頭靠著炕櫃始終一言不發，我以為他生氣了，就跟他說了一句：“許叔，你想什麼呢？”“我在想董老太說的話，你說的沒錯，如果七指瘋薩滿的故事是真的，那董老太的歲數確實對不上，可她拿出來的那些東西又是真的，我在想這裡邊到底是咋回事。”“那有什麼好想的，這董老太人本來就不地道，說不定在哪偷偷刨了個薩滿的墳，從墳裡偷出這些東西說是七指瘋薩滿留給她的。”
許叔笑了：“剛才董老太說的一句話很對，什麼事不能只看表面，要多想想背後的原因，很多傳說、故事或者謠言並不是空穴來風，都是有它流傳的道理。你大膽假設沒有錯，多個想法就多個思路，可不能想當然的確認，每個大膽的想法都要小心求證，很多人就是陷入這種先入為主的思維模式，什麼都認為自己是正確，古玩收購這行因為這個身敗名裂的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