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家到田菊蘭家，近倒是挺近的，不然她敲牆壁我家也聽不到。但她家門前有好幾級階梯要爬，我媽的體力，已經不可能爬得上去了。
好在我媽還可以去北邊的鄰居家串串門，通往北邊鄰居家，稍微遠一點兒，但是一條很平整的路，沒有階梯的障礙，我媽還可以慢慢走著去玩一玩。這家鄰居也有一個老太太，比我媽大一歲。
但是北邊鄰居的老太太不一定會在家，因為老太太經常要出去——掙錢。
對，掙錢。
八十多歲的老太太還能掙什麼錢呢？
賺錢這個事吧，豬往前拱，雞往後刨，各有各的道。八十多歲的老太太肯定不可能去搬磚、砍樹啥的了，她上山搞藥材賣。摘金櫻子、挖黃精、採金銀花……山裡出啥她搞啥。
大夥兒都羨慕老太太身體好，其實老太太也是有不能言說的苦衷。不然，身體好就得去荊棘叢生的山裡搞錢？不怕攀山的時候摔斷老胳膊老腿？身體好學學城裡老太太，扭扭廣場舞不香？旅旅遊不香？
說白了，還是因為窮。
這個老太太的故事，也能寫一本苦難史。
老太太也是二婚。
這個老太太11歲的時候就嫁在我們隔壁村當童養媳了。（當了童養媳之後，全國解放了，可她的命運已經定格了）三十八歲那一年，男人死了，成了寡婦。可那時候孩子們還沒有成家，她這個不尷不尬的時候也不好改嫁。男人也不傻，接手那麼大一家子，負擔那麼重，可不就是給別人養娃嘛。
老太太只能苦巴苦熬。
五十三歲的時候，老太太的兒女也都成家了。過了那麼多年單身的日子，也想著老了找個伴吧，便改嫁成了我的鄰居。
鄰居老頭呢喪偶。
他的前妻是喝農藥死的，也是當年沒有欺負過我媽的女人之一。
她怎麼會欺負我媽呢？她自已都經常被別人欺負。對了，她和田菊蘭還是妯娌呢，她也老被田菊蘭欺負。而且，她也沒文化，不像我媽，敢和田菊蘭叫板，她不敢。因為她男人也不護著她，還經常打她。
那個女人因為一直過得也不好，估計應該也是得了抑鬱症，後來喝農藥自殺了。
一個不能善待前妻的男人，大機率也不會善待現任。
不過，這個老太太確實挺能幹的，雖然也不識字，但人聰明，情商也高，還挺討老頭歡心的。
老頭兒對後面這個老婆挺好的，大家都說老頭兒變了一個人。
外人看起來確實挺好的，但他倆的錢，各是各的。和我爸媽一樣，老頭兒的錢從來不給老太太。大傢伙也覺得這很正常，因為老頭兒要是把錢都給了老太太，老太太豈不是都拿了顧自已的娃子了麼？
唉，說得老頭兒有萬貫家產似的。
其實，普通的農村老人，終其一生的努力，到入土的時候都不一定能有十萬塊錢的存款。
可就那麼幾個碎銀子，算得門兒清。結婚都三十多年了，還各是各的錢。
這就算了，主要是自已的孩子也不給力吧。說什麼孝子不養下堂母，有這種想法的兒女，她不改嫁也不會孝順的。（寡母已將他們撫養成人並幫著成家了，就不可以有自已的生活了？就還得幫他們帶孫了？）
不得不說上一句，我們這塊土地的子女，對父母要求真的挺高的。父母把子女撫養成人後，還得幫著子女成家，成家後還得幫著帶孫輩。
等到老了，幹不動了，也差不多到了被嫌棄的時候了。
反正都是這麼代代相傳的。
老頭這邊的兒女倒也沒推卸責任，但是隻負責老太太的生養死葬。
所謂的生養，就是負擔糧油菜；死葬嘛，過世後的安葬。
如果老頭子哪天走了吃？如果老太太老了不能動呢？糧油菜又不能生吃。所以，她要搞錢防老。
兩邊的子女都覺得老太太付出得太少了。
沒有錢，老太太也沒有安全感，就算繼子出了米和油，但有個頭疼腦啥的，也得要錢花不是？她也沒別的門路搞錢，只能靠山吃山了。
她還挺羨慕我媽的，說我媽有錢用。病了也有人專門伺候。
唉！
我曾問過她家務活啥的做那麼好，年輕那會兒哪怕是去大城市給人當個保姆，一個月也能賺不少錢呢。她說年輕那會兒周邊也沒人去外頭打工，她又不識字，沒有人帶，她沒有那個勇氣出去闖蕩。
真的是人人有本難唸的經。
話說回來，在說別人命運的時候，都覺得自已很精明，但真輪上自已的日子，不也照樣各種問題麼？這大概也就是所謂的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吧。
老太太經常不在家，我媽真是連個串門的地兒都難保證了。
生病本來就難受，我媽的注意力得不到轉移，感覺痛苦更明顯一些。而且一天24小時，啥也幹不了，就算身體稍稍舒服一點，也很無聊。
大山裡的冬天來得更早一些，深秋一過，天越來越冷了。
晴好的日子還好，我可以帶著我媽曬曬太陽，日子還是容易打發很多。最怕的是陰雨天氣，大山裡的陰雨天，濃霧一罩，整個天地都是朦朦朧朧的，特別像仙境。不過，仙境是適合神仙住的，我們是凡人，長時間待在這仙境裡，特別不舒服。
主要是還很冷。
這種寒冷的天氣非常不利於病人的休養，尤其是我媽還有老寒腿。
為了驅寒，我在房間裡生起一盆爐火，這樣房間溫度會高一些。我也不敢給我媽插電熱毯，怕她萬一喝水撒在床上，也怕她萬一拉尿在床上，都是安全隱患。
越是天冷，我媽越是各種不舒服；越是不舒服，越是睡不著；越是睡不著，越是事兒多。
“火塘寶，你給我拿顆車厘子吧。”
“火塘寶，給我吃一瓣桔子吧。”
“火塘寶，我餓了。”
……
因為生病，我媽的飲食很不正常了，她想吃，但吃不下。啥東西，她就是嘗一口新鮮，心裡想著好吃，到了嘴裡，都不好吃。最糟糕的是，吃的不合適，還可能犯惡心，吐。
我媽特別容易口渴，但她不能喝涼水，得喝熱水。晚上我把熱水倒在保溫杯裡，放她床頭，但我媽擰不開那個蓋子，她想喝水，得喊我。（一開始，我蠢得死，想不到在床頭放一個飲水機）
最多的時候，我一晚上起床了十來次，正常也要起來個三四次。（我就睡在我媽隔壁，有一個通著的門）
我媽很多時候說餓得難受，弄好了，她其實吃不了三五口。
也就是我的被窩還沒捂熱，我又得起來了。
我媽痛苦， 我也很崩潰。
主要是我的睡眠一直也不是很好，這麼一折騰，我晚上根本就沒睡好。
伺候病人，最難的不是端屎倒尿，而是熬。那種熬的滋味沒體驗過的人不懂，但帶過小孩子的人都懂。
我媽就和那種鬧夜的小孩子一樣，生病鬧的。
兩個月不到，我瘦了十斤。
那麼多女人費盡心力減肥，真的是又費錢又費時，去醫院當護工不就行了嘛，既能減肥，還能賺錢，一舉兩得。
自打我從北京回來，我就還沒好好睡上一覺。
講真，我心理也不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