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病房裡的人都還在睡覺,我被一陣喧囂聲吵醒了。
“以前要我兒子的命,現在又要我孫子的命,我今兒個就要了你的命。”聲音震耳欲聾,我一聽,是我爸來了。
我媽住院十來天了,我爸一次都沒來過。想著他不來就不來吧,家裡也有那麼多雜七雜八的事需要照管,他來了也幫不上忙。可這他一來就罵罵咧咧的,把醫院都給抬了起來,鬧的哪一齣呢?
我趕緊起身,踢踏著拖鞋迎了出去:“爸,你在鬧啥呢?這是醫院,有啥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在這鬧?你影響別人休息了。”
這麼一大早的鬧騰,不要說別人了,我就非常反感。頭天晚上,我媽可能是想著馬上就要手術了,心裡緊張,一宿沒怎麼睡。我和同病室的病友也被她哼唧得不能入睡。天矇矇亮的時候,才迷糊了那麼一會。
“火塘寶,你媽要動手術?”
“嗯,必須動。”
“動手術還要輸血?”
“醫生說要。”
“新新要輸血?”
“嗯。”
我爸的情緒一下子就上來了,大聲嚷嚷道:“動啥手術,回家?這磨人的老太婆死又不死,活又不活。讓你不要去打牌,你要去打牌,又不給絆個死。以前要我兒子的命,現在又要我孫子的命……”
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了!
大家都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們,我恨不得找個地洞立馬消失。
病友喜歡拉家常,但我從來不說家裡的這些七七八八的破事。除了滿足別人好奇心,能解決什麼問題呢?
所以,問到我爸,我說家裡忙,他來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我哥和大姐都忙,二姐腰疼,就我最閒,那就我來照顧了。
我嫂子時不時給我們送飯,大姐也有來看過我媽。二姐就更不用說,彎著腰也來了。
來自四面八方的病友又不瞭解我們,他們看到的情況就是我天天在照顧,嫂子天天給我們送飯呢。
大家看到的就是我們一家子人和和氣氣,還表揚我高風亮節。
我高風亮節個屁啊,我是沒有選擇。侄子說要去獻血,我不是也挺開心的嘛。
反正,家醜在我這,讓我給遮得嚴嚴實實的。
哪想到我爸一來,根本不來問候我媽一聲,而是在替他孫子維權,一來就在醫院鬧騰開了。我用謊言精心編織的遮羞布讓他撕了個體無完膚。
我媽在床上眼淚長流。
“你不要新新獻血,不獻就是了。多大個事,在這大鬧天宮。”我想制止我爸不要繼續抽瘋了。
可正在氣頭的我爸哪裡剎得住!
好在侄女那天休息,替她媽送早餐來了,正好遇上爺爺在抽瘋。
“獻血又不會影響身體。”侄女給爺爺解釋,“適當獻血,對身體還有好處呢”
“你以為你讀了幾天醫學院,就可以來忽悠我了?血是人的命,怎麼可以隨便抽?”
我們大農村的說話就是這個樣子的,血是人的命,可不能隨便動的。
侄女這個專業醫生也說服不了他爺爺。
“算了,不要讓你弟弟去獻血了。 我自已去吧。”我對侄女說,“這個事也很奇怪,爺爺咋知道你弟弟要給奶奶獻血呢?”
“還不是我媽打電話說的,我讓她別說了,她說那麼大的事,也得讓爺爺知道。”
我懂了,但挺無語的。
真的,我不知道應該如何來評價我嫂子,你說她不好吧,她也有天天來給我們送飯,外人都覺得她挺好的。你說她好吧,又總覺得有股子說不出來的味兒。
我媽摔跤這個事,摔了就摔了呀,她也不想摔啊。老年人骨質疏鬆加上我媽又是老寒腿,這個也難避免。她偏要在我爸面前說我媽是要去打牌摔的,這不讓我爸爸更加火上澆油麼?
我媽還要爭辯說是去摘菜,我爸就罵得更兇了。
至於獻血這個事,我嫂子要不說,我爸根本就不知道,手術做完了他也不知道。就算日後他知道了,難不成還讓我媽再把血抽回來還給他孫子啊。
我覺得我嫂子就是故意的,她也不想讓她兒子獻血。問題是她不願意直接說出來就好了啊,可能她就是想讓我爸來宣揚我媽的醜事吧。
但我又能說什麼呢?
“爸,你就別在這丟人現眼了,你不讓新新獻血不去就是了, 我自已去。”
“你要去獻血救你媽,我不管,但你別讓我孫子去救那個死老太婆。”
我爸罵罵咧咧著走了。
至始至終,我爸沒去病床邊看我媽一眼。
我真的覺得無比悲涼。
本來,侄女和侄兒也是心疼我這個姑姑,可他們到底也是無能為力。
手術時間已經定好了,就等著家屬獻血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上啊。
正好侄女休息,可以替我照顧一天奶奶呢。
許平騎著個摩托車,載著我呼嘯著直奔大市裡的血庫。
到底是休息不好,又和我爸吵吵了一頓,心情也不好,400CC血下來,我真的有點頭暈了,把許平給嚇壞了,趕緊扶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嘟噥道:“爸也真是的,非得逼你來獻血。”
“呵呵,也不是他逼的,是我自已逼的。我也可以不來的,媽怎麼辦呢?”
“要不,等下你坐班車回去?坐摩托車太曬了呢,怕你扛不住。”
“沒事兒,坐班車暈車的話,更難受,坐摩托車的話還透氣些。對了,呆會兒你回去別說我吃不消了哈,自已的責任自已承擔,省得再生么蛾子。”
本來,我為的是自已的媽媽,叫苦叫累的覺得自已多偉大還是怎麼滴?我這個人,也從來不覺得母愛有多偉大,愛自已的孩子,孝順自已的父母,有啥好偉大的,還要大張旗鼓地唱讚歌不成。
坐著休息了一會,又喝了兩瓶水,感覺舒緩了很多。
有什麼了不起的,血的主要成分不就是水嘛,多喝點水就沒事了,我安慰自已。
說是這麼說,回程的路上,許平的摩托車還是開得好慢,生怕開快了把我甩了出去。
靠著許平,我內心還是溫暖又篤定:同是二婚,我比我媽幸運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