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河畔春光旖旎,卻遊人了了。
自八年前,大將軍魏纛馬踏江湖,先後斬六千餘桀驁武夫拋屍渭水後,這條曾經環繞京都水產豐富的護城河便被人長久詬病,更無人敢打撈河中魚蝦,生怕被六千好漢的冤魂糾纏索命,更有些閒得蛋疼的文人騷客們舞文弄墨,作些無病呻吟的辭賦稱渭水做“孟川”“幽冥”,推波助瀾,渭水由此兇名更甚。
有魚叟垂釣渭水河畔。
這人頭戴斗笠身披粟色長衫,面如冠玉笑意和煦,儒雅隨和一如四月春風,感慨道:“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渭水何辜啊,可惜了這大好春光,你說是不是?”
與這名中年男子對弈的年輕小廝正盯著棋盤愁眉苦臉,好不容易抓耳撓腮自以為落了一處好棋,又聽到一心兩用的主子發問,重重嘆息一聲道:“王爺,這我哪裡會曉得呦。”
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八賢王魏巍聞言哈哈一笑,隨手拈起一枚白子往棋盤上補了一子,打趣道:“這也不曉得那也不曉得,你就只曉得太子府上那喚做翠怡的小丫頭今日燻得是月影紅瑙香。”
被點破心事的青書臉蛋通紅,棋盤上又被自家主子屠了大龍,只得又愁眉苦臉,重重嘆息一聲。
愁啊!誰他孃的說年少不識愁滋味!
正在這時,青書瞧見一名同樣頭戴斗笠、漁夫打扮的人步態懶散沿著河畔走來,手裡晃悠著一截剛發芽的柳條,還時不時蹦跳幾下,將腳邊石子踢入河裡,泛起陣陣漣漪。
青書見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立即朝那吊兒郎當的漁夫喊道:“喂,你這人好生無禮,沒瞧見我家主人在這裡釣魚,你把魚都給嚇跑了!”
那漁夫聞言扭頭看向氣鼓鼓的小書童,咧嘴笑著大踏步走來,說道:“你家主人都不急,你急什麼?這倒是讓我想起一句俚語,唔,怎麼說,誰不急誰急來著......”
饒是沒正經讀過幾本書的小書童也瞬間脫口而出:“皇上不急太監急......”
剛說出口又慌忙閉嘴,才反應過來自已不禁犯了忌諱又罵了自已,一時間瞠目結舌,瞪著那年輕漁人又驚又怒。
可那剛坑害了小書童的年輕漁人卻渾然不覺,厚著麵皮湊上來瞧了瞧棋局,撇撇嘴道:“呦呵,小書童,你這棋也忒臭了些,不用我嚇跑魚,你就把魚給臭跑嘍。”
青書氣得直咬牙,恨不得把這個無禮青皮給一腳踹進河裡餵魚!
這時,安坐垂釣的八賢王魏巍呵呵笑道:“臭小子,今日不見你這嘴皮子功夫倒是見長,可也沒見你拐了誰家黃花閨女進門啊!”
那一臉痞相的年輕漁人扔掉手中柳條,拍拍屁股湊到魏巍身邊坐下,一臉討好道:“八叔,你可別再提這茬了!父皇前日還說要將沛國公府的女兒指給我做媳婦,我好說歹說才讓他老人家收回成命。”
嘶!
青書聞言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忙不迭仔細瞧向那漁夫裝扮的年輕人。雖不修邊幅卻眉疏目朗,額前碎髮下一臉痞氣,五官竟與當朝三公主、西鎮府司指揮使魏嬰有六分相似、十二分神似!
不是當朝四皇子魏斌又是誰!
剛才跟自已罵架的人竟是當朝皇子,小書童頓時死的心都有了。他一臉苦相悄咪咪蹲下身縮成一團,又偷摸摸瞥了四皇子一眼,見他似乎沒有追究的跡象,但心裡也不免惴惴不安。
八賢王魏巍臉色平靜瞧向渭水河面,手中魚竿微微晃動,帶動魚線、魚餌引誘水下游魚上鉤,饒有興致道:“先別說,讓我來猜猜。呂千秋已經見過上官清淵了?”
那漁夫打扮的四皇子微微點頭:“可不是。我這位大哥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如今竟連西鎮府司都敢染指了,就怕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八賢王聞言笑容和煦,好似這天下就沒有什麼不可樂的,說道:“他年近四十,再不孤注一擲就算得了那頂天底下最高的帽子又能戴幾年?你不一樣,你還年輕,有大把時間可以等。”
四皇子魏斌坐沒坐相,索性直接躺下頭枕雙臂,眨了眨眼睛說道:“我已經跟父皇請旨,去邊軍待兩年,在京都這座大鳥籠裡都快給憋出病來了,倒不如去邊境上騎馬耍刀來到痛快。到時候我再抱著魏纛伯父的大腿說幾句好話,撈幾筆響噹噹的軍功傍身!”
魏巍始終古井不波的臉上卻微微皺眉:“你想好了?須知去邊境躲清靜是好,可京都一旦有變,你可是鞭長莫及,到那時一道聖旨便能讓你束手待斃。”
魏斌滿不在意哼哼幾聲,將一根才發芽的嫩草根塞進嘴裡咀嚼,含糊不清道:“侄兒才不去想那些煩心事,只顧著眼前能快活些便好!再說了,還有我二哥在京都坐鎮嘛,他文韜武略智勇雙全,又跟我關係最好,最不濟也能保我一個富貴終身。”
魏巍略略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魏斌從地上爬起身來,湊到魏巍面前厚著麵皮道:“八叔,上魚了沒?給侄兒弄幾條打打牙祭。我這兩日去眠月樓去的勤了些,手頭緊,從昨天到現在一點兒葷腥都沒沾,嘴裡都淡出鳥來了!”
魏巍笑容和煦,賞了兩字:“滾蛋。”
“得嘞!”
魏斌拍拍屁股從地上爬起,走時還不忘略帶威脅地瞥了小書童一眼。
本就心驚膽顫的青書狠狠嚥了口唾沫,噤若寒蟬。
待四皇子走遠,青書這才長長舒了口氣,憤憤不平卻也只敢小聲嘟囔道:“王爺,四皇子也忒無賴,欺負人。”
魏巍聞言笑呵呵道:“無賴是無賴了些,卻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聰明人。”
說罷,他不得不換了餌料,重新拋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