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就是雨的阿寶聽了搬家工人和姚阿姨的隨口一說,倒替自已鳴不平了。

“媽的,從山河造紙廠到郵政局再到這裡,乾的都是最底層的活,這樣下去我永遠混不出個人樣。”

銀娣無奈勸慰:“你能安安單單把自已的活幹好已經是燒高香了,你還想怎樣?我對生活的要求又不高,只要家人平安,不要出亂子就行了。”

“你倒是說的輕巧,看看人家同學的爸爸……下次開家長會別叫我,你自已去。”

“我是不敢說你,等會你又要不高興了。姚阿姨不是說了嗎?過好自已的日子別跟人比,人比人,氣死人……”

阿寶立馬打斷:“好了,別說了!我會不懂這些道理?哪個男人不想出人頭地,難道甘心把一輩子都浪費在車間裡?”

“那你也得要本事啊,你哥哥不是靠自已讀書讀出去的嗎?那些做買賣的不是靠自已走出去的嗎?”

“對,我沒本事,我跟我哥哥比就是個爛人,我也沒有人家有腦子,你真是瞎了眼跟了我這種沒用的男人。”

阿寶說著說著就開始上綱上線,一直不停地叭叭聲從走廊傳到屋內阿翔的耳朵裡。正寫作業的他,呆愣著眼前恍惚一片,在爸爸的怨聲載道中他閉上了眼。當初為了阿翔有個好的學習環境,好不容易換來這裡,好景不長,又不得安寧了。

阿寶鄭重宣佈:“我想好了,我要跟廠裡的老魯去跑供銷!”

銀娣傻眼,問:“你是說供銷科魯科長?”

阿寶信誓旦旦:“對,我跟他談過了,他願意帶我。還說我為人不錯,也挺能說。”

為人好不好暫且不論,能說倒是屬實,只要不亂說瞎說,倒是塊可塑之材。魯科長以前也是工人出身,透過努力學習和爭取,被領導提拔當上了供銷員,三天兩頭在各個單位廠家跑動,聯絡業務,還經常出差外地。業績突出,最後當上了科長。相比阿寶的外放,他很寡言。所以阿寶被他稍稍誇讚,自信心就飛上天了。

姚阿姨恰巧出門,撞見阿寶對著銀娣高談闊論,上前詢問得知,阿寶要為曾經說過的話付出行動了。

“有想法是好的,想努力也是對的,男人就是要敢想敢做,阿姨看好你。”

話音剛落,阿寶更來勁了。“你看看,姚阿姨都認同我,你說我要是不跟魯師傅學本事,真是對不起我自已啊。”

銀娣自知他又要吹破天,拋下一句:“不要新造茅坑三天香”就進屋了。

阿寶把頭一扭說:“哼,我是這樣的人嗎?我孫昌寶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姚阿姨看著他一臉的不知廉恥,偷偷笑了。

李副廠長的辦公室,魯科長和阿寶坐在沙發上聽著他的“諄諄教導”。

“阿寶,有上進心是好的,向魯科長學習的態度也是對的。”話鋒一轉:“但是,跑供銷沒有你想的這麼簡單。魯科長也是從基層開始做起,能做到現在的位置,不容易啊。要學的東西很多,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決心。”

阿寶兩眼放光,卑躬屈膝地回答:“廠長,我有這個決心,我想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我知道我的文化不夠,但是我會吃苦啊,我會向魯科長好好請教,最重要的是感謝您給我的機會。”

阿寶雖說文化不高,但奉承的話信手拈來。

魯師傅聽的是一愣一愣,李廠長露出愜意的笑容,馬屁拍的恰到好處,照單全收。

阿寶從一個臭皮匠變身為工人花了數年,脫離這個身份又經歷了三次調動。以後的路怎麼走,靠的不是領導幾句鼓勵的話,而是腳踏實地,勇往直前。

魯科長跟阿寶私下的友誼是從廠裡的職工籃球賽建立起來的。本來他們交集不多,一個是中層幹部,一個是車間工人。在職工比賽中阿寶賣力的配合全心的投入,被魯科長看在眼裡。每次結束後都對著他氣喘吁吁地誇讚:“你打籃球蠻不錯嘛,有天賦。”

阿寶滿身大汗,汗珠掛在眼簾上,來不及擦先回話:“過獎了,我以前在山河也經常和同事打球。”

在相約沖澡過後,兩人一起去食堂喝涼茶,打綠豆湯或者銀耳,漸漸熟絡起來。

被問到過往的工作經歷,阿寶光挑好的說,但時常表現出對現狀的不滿,有出人頭地的想法被魯科長心知肚明。這次,阿寶算是交到貴人了。

忘了正式跟在魯科長後面拎包是哪天了,等工友知道阿寶脫下廠服換成襯衫西褲的時候,太突然了。有人羨慕,有人暗諷。

“看不出來,阿寶這個人有點花頭,以後要跟著領導吃香喝辣的嘍。”

“得了吧,他這種神洋舞蹈的人,就是靠這張嘴巴討好人家。光會說沒用,做不出成績來,照樣把你踢回車間。”

“我看你是嫉妒他,人家現在住的地方和李廠長很近,和魯科長的關係又這麼好,他要是能出山,也是他的本事。你去試試看?”

此起彼伏的議論阿寶沒鮮少聽到,住在外面的好處就是白天忙於工作,晚上其樂融融。沒有人多嘴雜,阿寶反倒更加拼命了。

一段時間下來,阿寶的聰明好學讓魯師傅刮目相看。冥冥中他好像天生適合吃供銷這碗飯,在和各個廠家部門領導的交道中,提煉出他能說會道的優點,在什麼場合說什麼話和什麼身份的人聊什麼天的悟性,一點就通。

阿寶在魯科長的帶領下一路順風,業績斐然,在小範圍內的名聲傳開,很多人都知道國營印刷廠有個又能幹又會說的阿寶。最幸福當屬銀娣和阿翔了,每次見到阿寶衣冠楚楚拎著一隻帆布包從遠處走來,就大喊爸爸,疾步上前迎接。

姚阿姨也很欣慰地對銀娣耳語:“沒想到,你老公真的出山了,我本以為他只會耍嘴皮,發牢騷,是我小看他了。”

銀娣笑了,從未有過的內心喜悅,現在她不論出去買菜,還是遇人閒聊,讓人讀到的臉上只有二字“幸福”。

這種幸福讓銀娣對這個十多年的枕邊人有了全新的認識,阿寶是打通任督二脈了嗎?都說人一走運,身邊的人都能沾染福氣。阿翔在初一的下半學期,被班主任評為學習委員,剛入學時的成績平平和孤僻的性格,備受冷落。很多人不喜歡這個操著外地口音的男生。

除了個別同學對他一視同仁,其他人表現的都是不屑和排斥。

其中叫大熊和阿銘的男生,在私下裡挺會噓寒問暖,口袋裡能掏出的零食都會分享與他。當然,大部分孩子沒有家長足夠零花錢的資助,只要有幾個鋼鏰,他倆都會帶阿翔偶爾去遊戲房消遣。要麼陪他蹲在地上,痴痴翻閱地攤小人書,直到肚子迴響,滿眼不捨地離去。

在當上班幹部後,大家對阿翔又另眼相看了,因為除了成績突出,每次班級黑板報的專欄裡,都有他奉獻的一首妙筆生花的小詩。或者把耳聞目睹的身邊事,透過自已的情感加工,寫成讓老師都能為之動容的文章。

憑這個天賦技能,他換得了班裡的好人緣,以前一直被認為沉悶的葫蘆,沒想到潛藏著大招。

期末考試的一篇作文《長大以後的我》,被教導主任親自點名,在年級通報上,孫浩翔這個名字從此在校內無人不知。

“兒子,你給爸爸長臉了!”阿寶咪著老酒,興致勃勃。“兒子,等獎金一下來,給你買個禮物,你說你要啥?”

阿翔眨巴眼睛,在思索。

銀娣說:“你學校裡表現不錯,你爸高興,你要什麼就說,他會給你買的。”

阿翔還在思索,半天才張嘴:“我想見胡小琴,還有樂樂。”

“什麼?”阿寶怕是聽錯,強調了一下:“兒子,你在說胡話呢?”

“沒有,我就是想見胡小琴,還有樂樂,還有其他的同學和老師。”

銀娣挽著他的肩膀,安慰說:“我們來這這麼多年了,你還在惦記他們啊?”

阿翔突然情緒上頭,想到了曾經一起擁有過的經歷,眼角映紅,鼻子一酸,不爭氣的眼淚還是出來了。

“媽媽,帶我回老家去看他們好嗎?我想他們了。”

銀娣無奈繼續安慰:“這麼多年了,樂樂的老家我們一直都沒去過。胡小琴現在是否住在原來的鎮上,現在都初中了,可能早搬家了吧。”

阿寶長嘆一聲:“哎,你兒子挺重感情的,這一點像我。以後肯定是個有出息的人,因為有這麼優秀的爸爸。”

“你又來了,你兒子現在心情不好,你還要給自已臉上貼金,你怎麼有點成績就找不著北啊?”

阿寶眼見老婆這麼不給面子,馬上蔫了。

看著兒子還困在情緒裡,銀娣又說:“等過年我們不是要回奶奶家拜年嗎?到時候幫你問問你的這兩位同學,好不好?”

阿翔抬頭的瞬間,像被點燃的引線的煙花,馬上要爆了,連連問道:“媽媽,你說的是真的嗎?過年帶我去找他們,真的嗎?”

銀娣笑笑:“那也要等到過年呀,再說了,不一定找的到。你爸爸老家認識的人多,到時候叫他去找。”

阿翔又把期望的目光投向阿寶,他敷衍地點點頭,僵硬地微笑。

“兒子,要不要禮物了?”當阿爸最後問他,阿翔高興地回答:“不要了,帶我去找他們就是禮物。”

一晃年底,像往常一樣一家三口坐上長途汽車,翻山越嶺去安吉老家拜年。

到站後的下午,車站進出不斷人群洶湧,大包小包,拖家帶小,一副春忙的景象。

阿寶夫婦二人正想著先去拜訪衚衕裡的奶奶,當他們走過吵鬧的街市,經過嶄新的建築,穿過人為的綠蔭道,繞過寂靜的城護河,走入幽深的衚衕,才感嘆無論城市變化如何之大,唯有此處遺留之地依然保留著原汁原味。

看見腐朽的木門緊閉,阿翔捏著門拔敲響清脆的聲音“啪啪啪”,在衚衕裡迴響。

“誰啊?”奶奶的聲音在裡面回應。“是我”阿翔回答。一會兒聽到木拴被取下的聲音,吱呀一聲,兩扇門被懶懶地開啟。滿頭白髮的奶奶眯成眼縫出現在眼前。

“奶奶”阿翔又叫了一遍。奶奶這才有所反應,如沐春風的笑容:“哦,是你們啊,什麼時候來的啊?”

阿寶回答:“媽,剛到車站直接就來您這了。”

奶奶一把抓住銀娣的手說:“來來來,進屋。”

把拜年禮品放置一邊後,阿翔就像初到貴地的興奮一樣,環顧客堂四周後走到臥室,看到不變的雕花大床和靠窗的檀木方桌上,依然留著梳妝鏡臺。他又走出,在跨過門檻後來到後院。看到被圈養起來的一隻母雞和公鴨在打盹,邊上是用石頭磚圍起來的菜地,青菜綠蔥。

還有一堵抬頭才能望見瓦片覆蓋的圍牆,露出一棵茂密的樹枝,有鳥兒路過停留髮出的啾啾。

當我用記憶在追逐童年留下的快樂影像時,被奶奶的嘆氣聲打斷。

“真是沒有規矩!”阿寶怎麼發火了?

“媽,我現在就找她去!”阿寶說的她是?

“算了,我不想跟她計較,你們大老遠來,我不想說這些。阿寶,你老是問我你哥和你嫂子的事,我不想說你一定要我說……”

“你不說我還不知道,我哥這人就是個軟柿子,妻管嚴!什麼嫂子,這種人騎到你頭上來了,你還忍著啊?”

銀娣拉了拉他說:“好了,小聲點,發這麼大火幹嘛?”

阿寶轉身對著牆壁,雙手環抱,胸腔的忽高忽低顯示出他的義憤填膺。

奶奶坐在搖椅上雙手插袖,低眉垂眼還小聲嘀咕:“好了好了,早知道不跟你說了,我就怕你這個脾氣,要惹麻煩……”

“媽,你怎麼想不通呢?她可是外人,就算嫁到我們家又怎麼樣?你不是不知道,年輕的時候名聲就不好,破腳光,母夜叉誰在叫?大哥這個人有什麼用,還當過兵呢?”

奶奶急了,訓斥道:“不能這樣說你哥哥。阿玉的問題怎麼能怪你哥呢?再說了,她肚子裡有了……我才曉得,要怪也怪你哥太老實了……沒辦法,命啊。”

阿寶轉身後質問:“那就是說今年她也不來了?以前我們每次來拜年,你都說他們兩夫妻年年都來,為什麼只有大哥一個人來?嫂子明顯看不起你嘛。”

奶奶把臉側過去,閉上眼回答:“我不想說這個事,來不來是她的事。還有,你也這麼多年沒去你哥家拜年了,你不是誠心跟他作對嗎?哎,你們兩兄弟啊,從小沒話說,現在還這樣……”

阿寶不服氣地拍了下胸膛嚷道:“我可不像他這麼沒出息,大學生又怎樣?連老婆都管不好的男人有啥用?你跟姐姐們還從小這麼維護他,看看,他連登記都不通知你。”

銀娣見狀趕緊又拉了他一把,說:“今天是正月,你不想讓媽安單嗎?”

“你讓他說,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跟他爸一個模子,氣頭來了任何勸都聽不進。”

阿寶越想越氣,一個知書達理的讀書人,竟然在這麼一個潑婦前面卑躬屈膝,這不是有辱家門嗎?這幾年我雖然沒去大哥家走動,可今天我阿寶不同往日,也算混出個人樣了,這次非去拜訪一下不可。

“媽,晚飯我就不在這兒吃了,我跟銀娣現在就去大哥家。”

“你怎麼總是心血來潮,能不能安靜地坐下來商量一下?”銀娣被他搞得頭大了。

“我走了,愛來不來。要不你陪媽,我一個人去,就這樣吧。”阿寶拋下話後就大跨步出門了。

趕路的步子馬不停蹄,向著橋頭的阿貴家越來越近,越近他心裡越激動,越激動他越不知道碰面說些什麼,越不知道說些什麼,就開始糾結。“我這麼多年沒去,怎麼開口?看見嫂子要不要叫?還有我的侄子,我要不要買點什麼?”想了一圈,步子變慢了,氣頭也消了,突然清醒了,停在了原地,看看周圍都是拎著禮袋來往拜年的人們,阿寶把手湊近嘴邊,不停的哈氣,搓手的同時左右跺腳,目的消失的連方向感都沒有了。

“阿寶!”突然從身後傳來呼喊。一回頭,竟然是週報福。

兩個多年未見的發小開始相互問候。

“阿寶,你什麼時候來的?”

“今天到的,好久沒見你啊。”

“是啊,我們多少年沒見了……”

“讓我想想,哎呦想不起來了……”

“呵呵,你現在還在李海榮的廠裡嗎?”

“是啊,你呢?還在山河村嗎?”

被問到這個問題,週報福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遞給阿寶一支菸後又問:“你現在還是在車間裡嗎?你兒子也很大了吧,你老婆呢?”

阿寶選了一個自詡的回答:“我現在做供銷員了,跟著科長處理業務上的一些事。”

果然引來一陣羨慕:“不錯啊,阿寶,升級了啊。當年我以為你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在哪都要搞出點亂子。現在改過自新了啊,做起了供銷員。是李海榮提拔你的吧?”

阿寶得意地笑笑,反倒羞怯起來:“呵呵,運氣好,被供銷科科長看中,帶我去見了李廠長,最後也是看中我是個人才,破格用我了。”

週報福噗嗤一聲笑出來,他知道阿寶添油加醋。但又被反問自已近況如何,週報福變得扭捏起來,想用“還行”搪塞過去。

阿寶有所察覺,繼續追問近況,週報福道出了實情。原來開除阿寶的廠長挪用國有資金被拘去吃牢飯了。後來工廠經營不善,加上市場不景氣,瀕臨倒閉。

一些內部領導和政府串通,想變賣國有資產,一大批下崗的工人沒有得到該有的安家費,就開始組織鬧工潮。這不明擺著雞蛋碰石頭嗎?連武警都出動了,反正有人受傷有人被扣押,更多人被勸退後,暴動平息了,但是,像週報福這樣白乾了這麼多年,連退休金都沒保障,現在啊大家都在自謀出路。

阿寶聽了很心酸,想到那個可惡的廠長被抓而高興,更多的是關心發小在哪裡謀生。

“我現在回老家跟承包茶山的老鄉一起幹,你也知道我是報福村的,所以我爸給我取了個方便的名。”

“種茶也挺好啊,種完了不是可以賣嗎?”

“好什麼,我現在是個地道的農民了,茶葉都被茶廠收走,掙不了幾個錢。不能跟你比啊,越混越好。以後搞不好,你還能弄個官噹噹。”

阿寶冷笑一聲:“算了吧,你知道我挺恨那些當官的,不過你介紹的人不同,李廠長是好人,魯科長也是好人……對了,你老婆呢,跟你回老家啦?”

停頓了半天,還是開口了:“跟別人跑了……”

“什麼,啥意思?跟誰跑了?”

“哎,我都不想提這事。反正跟人跑了,我們廠裡的一個人,你不認識,也是個領導……”

“兒子呢?”

“跟她走了。”

“……”

阿寶傻眼了,該知道不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了,世事無常啊,很難接受眼前這個當年的領路人,廠裡的好口碑,也會遭遇這樣的不幸?

阿寶又一次深深的感到人世間的變幻無常,應驗了那句老話“風水輪流轉”。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絕配,我最愛的眸色

勿柑

月光下的沼澤地

菜瓜c

清蝶

陳思卿

落晴鳶

醉落拓

鬥羅之虛無稱王

漢堡莫有肉

離大譜!重生八零我成了前夫後媽

隅隅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