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銀娣一直陪著婆婆在聊天,不管多久見面,每次銀娣和她有聊不完的天。

屋外有腳步聲漸重,突然半掩的木門被推開,是阿寶回來了。他見老婆和母親還保持著他離開之前的坐姿,兒子正在後院的水缸邊觀賞牆角的一片鳳仙花。

銀娣馬上起身問他:“大哥家去過了?”

阿寶搖搖頭:“沒去,碰到了個熟人。”

“誰啊?”

“週報福。”

銀娣眼睛一亮,說:“真難得,他還在山河村嗎?”

“早就不在了,下崗了。”

“不會吧,他也會下崗?”

“怎麼不會,廠都賣掉了,他現在回老家種茶了。”

銀娣眨眨眼,阿寶隨口而出的事實彷彿一下很難接受。

奶奶看著他倆一問一答,好奇問:“你說的是小時候經常跟你玩的週報福?”

阿寶嘆了口氣回想起小時候,那時候週報福住在鎮上的親戚家。年幼貪玩,老是拉著他去逛大街,青天白日盯著馬路,幻想能撿到銅錢銀元啥的,結果連屁都沒有。夏天和一幫人在東門大橋下一起玩水,站在橋洞口被穿過的涼風吹的直叫爽快。還有梅師傅上班的釀酒廠裡,看著滿地成堆的糟糠,聞著倉庫裡飄出來的酒香,幾個孩子遲遲不肯離去。最傳奇的地方,一圈築起的水泥圍欄,屠夫把豬往裡趕,最後斬殺在盡頭的一個狹小空間。小時候不知真相,此地給我們造成了不可想象的神秘詭異。

年長了,週報福被父母帶回老家,幾年都沒音訊。一直到阿寶學成多年後,在街上補鞋偶遇時,是他休假日到鎮上親戚家玩,那時候他已經是山河造紙廠的工人了。

週報福也是阿寶進廠的領路人,夫妻倆一直都是廠裡的勞動模範,雙獲榮譽,可如今,啥也不說了。阿寶只能祝他一切安好。

“時間不早了,我去門口買點葷菜,馬上做飯。”奶奶起身後撣了撣衣服。

銀娣扶住她說:“今天你就別忙了,都我來。你看我們還帶了豬肉。”說完把禮品袋邊上的一個報紙裹著用細繩捆紮的肉條拿了出來。

阿寶突然想起說:“哦對了,週報福等會要來這吃飯,是我叫的他。”

銀娣愣了一下,奶奶沒有過多的反應。

阿寶立即拿起灶頭上的臉盆和水瓢走向後院的水缸。

在夫婦倆的默契配合下,洗涮,去血,拔毛再到案板上的分離,切割,一氣呵成。

奶奶在灶頭前升起了火,當銀娣把案板裡的蔥蒜配料倒入滾燙的菜油鍋底,在“劈啪”聲中飛濺起來,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手裡拿著一個酒瓶。

在灶邊幫忙的阿寶叫了一聲:“報福,快進來。”銀娣報以微笑,打了招呼。

週報福把酒瓶放在桌上,握住奶奶的手,笑著問候:“阿婆,好久不見,看你身體還是跟以前一樣好。”

奶奶開心地回答:“嘴巴真甜,還是跟小時候一樣。”

“這是你兒子吧,長這麼大了,還認識報福叔叔嗎?”週報福摸摸阿翔的肩膀。

他進門後第一眼阿翔就認出了,時隔多年,變化不大。

“叔叔好。”“哎,真乖。”

報福笑的很燦爛:“阿婆,今天特別高興吧,兒子媳婦回來看你了。”

“高興,大家都高興。你老婆呢,怎麼沒有一起來?是不是拜年去了?”

不知情的奶奶一問把週報福給蒙圈了,稍稍慌亂地看向阿寶,他不確定是否會說出真相。

阿寶臨場發揮,說:“報福剛才跟我說了,他老婆這幾天去孃家了,他今天來鎮上看親戚,路上遇到了我……所以我就順便叫他來吃飯了。”

“哦,這樣啊,你跟親戚打過招呼了嗎?他們不會等你吃飯吧?”奶奶倒是挺會操心。

報福點頭:“說過了,您放心吧,這幾天我都住在親戚家。”

一聲“吃飯了”,銀娣把熱氣騰騰的菜輪番端上方桌,把碗筷放在每個席位前,招呼各位入座。

報福擰開酒瓶蓋,對著阿寶的空碗問:“喝點?”

阿寶笑笑:“其實我已經戒了很多年了。”

“那就少喝點,咱們難得見面。”

阿寶瞥了老婆和母親一眼,自覺地把碗伸了過去。

週報福拿起酒碗突然有點興奮,對著各位說:“今天碰到我的發小,非常高興。還有阿婆,大嫂,你們,我也很高興……”

不解的疑惑出現在了其他三位臉上,週報福很想表達,卻不知要表達什麼。

“話不多說,我敬你們,先幹了,祝你們春節快樂。”一飲而盡後發出酣暢淋漓的“啊……”

阿寶剛想招呼他吃菜見沒有放下手裡的酒瓶,報福倒入少許酒後,又拿起碗一臉的慷慨激昂。

“這次我要敬我的老婆,我祝她永遠漂亮,年輕,能幹,還有,這麼多年對我的照顧……”這還沒醉就開始胡言亂語。銀娣看著他自我陶醉的樣子,猜不出他唱的哪出戏。

又一聲滿足的“啊……”,又接著倒酒。

阿寶臉色沉重,他清楚,週報福是有苦難言,借酒消愁。他了解週報福是個古道熱腸的人,當年在廠裡也算風光一時,在大院人緣極好。對阿寶又是有求必應,這樣的人落得如此境地,實在不公。

阿寶起身按住了他的手說:“行了,喝酒也不是你這樣喝的啊。那你還不如一個人喝悶酒,把我當空氣啊?”

報福有點微醺了,傻笑了一下說:“我高興,見到我的老朋友,還有阿婆,嫂夫人,我特別高興……”

“你高興也不能光喝酒啊,吃點菜吃點菜。”說完阿寶就夾了一大塊紅燒肉給他。

週報福也不客氣,一口就把肉給塞嘴裡,沒咬幾下嚥了下去。接著開始找酒瓶,嘴裡嘟囔:“酒呢,阿寶怎麼被你拿走了?”

“你這麼想喝,那我也陪你喝!”阿寶也不客氣,端碗張嘴,一口沒了。

週報福一拍大腿:“好哇,還是兄弟好啊。難怪說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奶奶跟銀娣一樣眼睜睜看著這出大戲要演到何時?阿翔更是傻了眼,他不明白男人喝醉前後的差異如此之大。

“你既然這麼說,那我再敬你!”阿寶也要起飛了嗎?

一會功夫,兩人的臉都紅了。週報福拿著筷子在碗邊敲打,邊敲邊說:“做人沒意思,什麼老婆,孩子,都是假的……說走就走,一點情面都不留,女人就是絕情!”

半醉的阿寶突然一陣冷汗,心想,這酒喝得要犯病!把自已的老底給揭了。

銀娣趴著阿寶的耳朵問,阿寶輕輕道出實情。銀娣一臉的驚歎,又無可奈何的痛惜。

週報福還在不停地抱怨,訴苦,字字鏗鏘又漸漸含糊不清。最後把頭埋在單臂間,發出像被人打傷的公狗一樣的哀嚎。

他的耳邊只聽到了不同的聲音喊出的“報福,報福……”

等他睜眼醒來,自已躺在一個竹塌床上,床尾是一扇正對的房門。除了緊挨著的床頭櫃和一對紅漆框的窗戶,對面一個雙門的衣櫃,其次全是雪白的牆壁。

報福下床後走到床尾,開啟房門,一條半圓弧的木樓梯依偎在被木條固定的扶手邊,延展到一樓客堂。

報福下樓後看見奶奶和銀娣正坐著聊天,不見了阿寶和兒子。

“起床了,先去刷牙洗臉,大鍋裡有泡飯。”奶奶悠然地說。

報福在大門邊的臉盆架子上,完成了洗漱。掀開鍋蓋後,給自已盛了大碗泡飯。

報福為難地看著奶奶,說:“我昨晚是不是喝多了,沒亂說話吧?阿寶他們呢?”

奶奶說:“帶兒子出去了,昨晚我都忘了你說過什麼。”銀娣也點頭贊同。

週報福吃完早飯起身就要道別:“阿婆,銀娣,我要走了,麻煩您了,跟阿寶說一聲,我去親戚家了。”

走出衚衕後的週報福頂著冷風把衣領豎立,想起了昨晚喝醉的情景,不免唏噓。

他沿著南門頭一直走到獅古橋附近,這一帶都是建國前留下來的傳統建築,比如藥膳鋪,典當鋪,祠堂,牌坊樓,大梁房,最具特色的當屬步行老街。

小時候人流不息,男女老少,音容笑貌,各種叫賣各種吆喝。如今,日暮窮途,冷落清秋。

這次,阿翔除了看望奶奶,最大的心願是見上昔日好友一面。阿寶倒是帶他去了當年胡曉琴住的糧油廠宿舍樓,除了幾位遲暮老人,幾乎搬空了。曾經的糧油廠也是半停業狀態,有兩位長者坐在門口的石墩上抽菸,身後空曠的瓦房成了時代的象徵物。

阿翔很失落,問爸爸:“她們搬到哪裡去了?”

“我也不知道,我幫你打聽一下。”

阿寶畢竟是這裡長大的,在走訪了幾位兒時好友的家後,得知胡曉琴已經回老家遞鋪村。

“爸爸幫你打聽到了,下次有機會我們去她老家好嗎?”

“為什麼這次不去?”

“來不及了,後天我們要回家,爸爸馬上要上班了。”

“那明天去不行嗎?”

“不行,明天去你大伯家。”

“爸,你不是說過永遠不去大伯家嗎?”

“別瞎說,小孩子懂什麼,我那是開玩笑的。”

“我沒瞎說,你親口說過,奶奶昨天也說了,你好多年沒去了。”

阿寶氣得乾瞪眼,這孩子其他的事記不住,大人的話記得這麼牢,缺心眼。

“那樂樂家呢?”

“什麼樂樂家?”

“爸,帶我去樂樂家。”

“那是在梅溪啊,我的兒子,好遠的。”

“我答應過我去找他的。”

阿寶對這個兒子毫無辦法,答應過的事沒有兌現,他會死纏著不放,有一股不到黃河不死心的倔強。

“這不是孫昌寶嗎?”

阿寶回頭,一眼,竟然是嫂子阿玉。

阿玉熱情地迎步上前,看看阿翔誇讚:“你兒子這麼大了,好幾年沒見了,長得越來越好看了。”

阿寶突然沒了生氣,眼前的嫂子見最後一面還是多年前,突然出現在此,他陌生了。

好在他反應挺快,拍著兒子的背說:“快叫大媽媽。”

看著印象模糊的眼前人,阿翔生澀地叫了一聲“大媽媽”。

可阿玉卻特別自然,就像昨天剛見過一樣,又問:“你們什麼時候來的?媽那裡去過了嗎?銀娣呢?”

阿寶對她一直有成見,雖然跟大哥是雞同鴨講,但畢竟血濃於水。阿玉在他心裡從來沒有家人的地位。

阿寶違心地叫了一聲:“阿嫂,昨天到的,看過媽了,明天打算來你們家”。

“哦,那就好,你這麼多年不來,你哥很想你啊,跟我天天唸叨,阿寶什麼時候來……”

聽的阿寶將信將疑,我哥他會想我?從小一張冷若冰霜的臉,好像誰都欠他似的。除了上學就喜歡躲在樓上,整日不出門。後來除了上班還躲在樓上,也不跟人交流,讀書人有這麼清高嗎?阿寶一直在誤解阿貴,他眼裡是個冷漠沒有感情腦子不會拐彎的人,可在阿玉眼裡是個尊老愛幼,重情重義,言出必行的人。

這就是阿寶當初不理解他們會在一起的原因,可能除了母親,能理解阿貴的只有阿玉了。

阿玉說:“我本來打算今天去看媽的,我正想著去買點禮品,路過這剛好遇見你。”

阿寶心想,不是好幾年都沒去看媽了嗎?這遇到我了態度馬上轉變了,不愧是老辣的江湖人啊。他又突然想起,小時候在她的水果攤前諷刺過她,想到這,阿寶有點自慚形穢。

阿玉稍加建議,讓阿寶陪著買了點拜年禮品,一起前往奶奶的住所。

進門前她有點忐忑,進門後馬上熱情地喊出了“媽”。奶奶很冷靜,瞥了她一眼後,平淡地答應:“哦,你來了。”

“阿嫂”,銀娣禮貌地招呼,聲音像蚊子。

“銀娣,好久不見,你真是越活越年輕了,看來有個好老公真的很重要啊”。

嘴巴抹了蜜,變成她的個人脫口秀了。

“媽,最近身體還好嗎?本打算今天來看你,可家裡來了客人,阿貴正陪著呢。我也是去買禮品的時候遇見阿寶,只好單獨來拜訪您了,不會介意吧?”

開場白過後的好話是一波接一波,這虛情假意的口舌跟阿寶的搖唇鼓舌有的一比。

奶奶面不改色,用呵呵來掩飾場面的尷尬,對她多年避而不見的阿玉,她根本沒放在心上。

只要不是肺腑之言,高漲過後就陷入了死寂。

大家姿態各異,還是阿玉打破了僵局。說:“媽,我先回去,家裡有客人,阿貴他不怎麼會說話。等客人走了,晚上和他一起過來,晚飯我來燒,好嗎?”

“我的乖孫子呢?”奶奶問。

“去大姨家了,住兩天就回來。”

奶奶點點頭,阿玉含笑告別。

這一晃到了傍晚,在阿玉的帶領下阿貴手裡拎著蔬菜來了。老婆前腳剛進門,阿貴的目光就落在了阿寶的臉上,還沒等阿寶正眼瞧他,馬上又避開了。

這老鄉見面都格外親切,兄弟見面卻這麼疏遠。

還好有阿玉這個暖場高手,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卻句句中聽。和銀娣圍坐在奶奶身邊,阿玉一臉動容地說著什麼,連銀娣都捂著嘴笑了。奶奶聽了閉上眼睛,如沐春風。

這幅和諧的親情畫面已經很久沒在這間閣樓裡出現了。阿貴早已登上了二樓臥室,獨坐床沿。

對著窗欞正望向外面的石徑小路,聯想起小時候無數個夏天夜晚,坐在這裡發呆,暢想,埋頭苦讀時傳來鄰居家的隱隱碎語,在陣陣蟬鳴中傾聽家長裡短和幼童的歡笑,阿貴的童年就是被這樣滋養起來的。

此刻他的耳旁只有銀娣清新悅耳的笑聲,時不時從客堂飄到樓上。忘了初次見面哪年哪天,但阿貴對這位弟媳的深刻印象,還保留在雙馬尾,鵝蛋臉,面板白皙,舉止得體,笑不露齒,行不出聲的賢淑優雅。

幾乎沒有正面交流過的二人,難道還有誰解其中味的特別情愫嗎?

如果把時間往前推個十幾年,故事的小插曲給了大家更多無限的想象空間。

銀娣的天生麗質曾經迷倒了萬千,在敢想不敢做的男人堆裡,勇敢邁出第一步的是阿寶。如今抱的美人歸,身邊依然有垂涎銀娣美色的人。人家可是人間清醒,無論老公怎麼無常,恪守婦道,毫不動搖。

就是這種忠貞不渝讓阿貴這個書呆子欽慕不已。從第一眼看到她起,靈魂已經繳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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