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沉溺而不自知的吧。

後來,為什麼又成了兄弟呢。

還要追溯到那次被烏耆偷襲的慘痛經歷。

馬蹄聲震耳欲聾,喊叫聲此起彼伏,刀劍相擊,寒光朔朔。迅速躥起來的火光照亮了營地的慘狀。

被火燒得打滾的,身中數刀死不瞑目的,在帳裡睡夢中一命嗚呼的……

烏耆人蟄伏六年,就為了今夜的一擊即中。

蛇就是蛇,永遠都不要指望他們有血熱的時候。

那晚很多人都睡得死沉,怎麼都吵不醒,就在不知不覺裡丟了性命。有的掙扎著醒了,卻無力抵抗,生生看著自己離死亡越來越近而無可奈何。

高廷還有幾分抵抗之力。

副將拼死都要衝過來護著他,還有軍中能站著的弟兄們,但凡還有一口氣,都往主帥的帳篷聚攏。

無論如何,要保將軍的命。

他卻失了平日的冷靜。

若在戰場上硬碰硬,他從未怕過。不退縮,是他的底線。

但望著幾個時辰前還高談闊論飲酒對歌的戰友們為了護著他,一個個慢慢倒下的的時候,他完全沒了思考的能力。

他是人,他們也是人。

憑什麼,他活,他們卻要死?

心一橫,就要豁出命決一死戰。

怕什麼,不過一條命,舍了就舍了,若是順利,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怎麼著都比這樣窩囊地躲在弟兄們的身後來得痛快。

“將軍!”

“將軍不可啊!”

眾人驚呼,一面對著外敵,一面還要分心護他,早就力不從心。

“有何不可,”他吼出了心裡的話,“為將者,生當謀,死當勇,當縮頭烏龜算什麼好漢!”

“今日,就讓他們這些烏耆的蠻子們好好嚐嚐我們高家軍的刀法劍術。”

“敢進犯我大商者,”望著滿天的濃煙火光,他反倒定了心神。

就是死,也該死得壯烈,死得值當。

“殺——無——赦——”

“兄弟們,殺——”

握著刀的手都發麻,慢慢地連知覺都沒了。

只知道機械地揮舞,誰靠近就對著誰,都殺紅了眼。

時越帶著人衝進來的時候,他還有一瞬間以為是夢。以為是自己身上的血流多了,神志也不清楚了。

她怎麼趕得來呢?

白日裡,烏耆在另一頭生事,目的大概就是要聲東擊西,起調虎離山之意。

時越他們都被引去了那邊,留下高廷守著大本營。

這時,又怎麼會回來。

可自己眼前晃動的敵人們確實少了許多,連他揮刀的頻率都降低了。

動作這般慢,都沒人來趁機補他幾刀。

這樣,他方才相信,死不了了。

命不該絕,他們這些人的命是保住了。

“高廷!”

她衝破包圍,跳下馬來,幾步跨到他跟前。

“還能撐住嗎?”

四周都是廝殺,她的聲音卻不受嘈雜的影響,落在耳中,異常清楚。

見他不答,又是一身血呼啦差的,看不清到底有沒有受重傷。

加大聲音問了句,“怎麼,傷著頭了嗎,不能說話也給我吭個聲兒。”

“我沒事。”

出了聲,才感覺到他的喉嚨已經嘶啞得不成樣子。

生死麵前,活著就好,哪還管得了其他。

“行,”能聽得懂話,能出聲就死不了。

“要還能拿得起你的刀,就跟我繼續打,為這些枉死的弟兄們報仇!”

她過來時,看到的是一地的同袍。

想起高廷那死小子,還擔心他也是其中之一,火急火燎地邊打邊找。

看見人的那一刻,才鬆了個口氣。

儘管他被血汙得不成人樣,她也認得出來。

那蠢極了的動作,除了他還能有誰。

胳膊都抬不起來了,也不要屬下給他做肉盾,還要護著別人。

眼裡糊成了一片,往日或許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們都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了。

烏耆蠻賊,該千刀萬剮!

嘴上說著讓他跟上,身體卻沒有離他太遠。在可視範圍內,替他解決後顧之憂。

再後來,烏耆也沒討得好。

他們也著實沒有想到,時越竟能殺了個回馬槍。

來了多少,死了多少。

兩邊損失都極其慘重。

那一戰,高廷身邊熟悉的弟兄十之七八都被埋在了後山的野崗。

他沒死,多虧了時越趕來及時。

他記得這份恩情。

忘不掉的。

所以,當現在這把劍又抵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卻抬不起手。

他恐怕永遠都做不到刀尖對她了。

她喜歡那個男人,也不允許他傷害那人半分。

都到這份上了,他還能做什麼呢。

難道真的要為一個男人翻臉嗎?

那就是真的置他們之間的感情於無物了。

不值得。

那人也配不起。

他只得她一句話。

她說他是他,那人是那人。

他在她心裡有不可替代的地位。

這就夠了。

她相信他不會對她出手,那他就絕不會再動手了。

“好。”

他收了劍。

“我不動他。”

“只要你還認我這個兄弟。”

留下這句話,與她擦肩而過。

這是第一次,他先轉身,先離開。

時越卻沒有想象中的輕鬆。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嗎?高廷沒有再鬧,元生也無事。

皆大歡喜了,她還矯情什麼?

手不自覺地向上找到了砰砰跳動的地方。

那裡,隱隱的不舒服。

不是疼,有些痠麻,有些滯澀,還悶悶的,叫她喘不過來氣。

深吸一口氣,她偏不信邪。

不舒服,還是很不得勁兒。

本來倔強得不願回頭。

他走得瀟灑,都沒問問她分別的這一月過得如何,明明以前都會問的。

還是轉了頭。

切。

背影都是一副決絕的樣子。

一件再小不過的事了,何至於與她生這麼大的氣?

走之前說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她說得還不明白嗎,他是她最信任的人。

信任對於她們這樣的人至關重要,這意味著在戰場上,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把後背交給他。

虧她還覺得他是這世上最配與她做朋友的人。

無論身手、智謀、理想抱負,這些統統都與她無比契合。

莫說兄弟了,他該是比肩親人的分量。

但他卻不能夠理解她。

他不喜歡元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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