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女將軍(完)
時越那一聲嗤笑,是從喉嚨悶哼出的。
聽起來怪怪的,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個什麼情緒。
高廷歇了一會兒,總算恢復些力氣,又扭過頭和她耍貧。
“嘲笑我啊,”他也不惱,大大方方地敞開來說。
“我也不過是個俗人啊,還有許多事兒沒來得及做呢,就這麼死了。”
“不甘心啊,不甘心……”
連續說了兩個“不甘心”,心有惦記之人,不想就這麼戰死沙場了。
時越才抬起頭,微微轉了身體,朝向他的方向。
這下,更看得清楚些。
她不是嘲笑。
“是惱羞成怒。”
不過瞬間就釋然了,“我也怕,你戳破了我的無能,還有懦弱。”
“不甘心也就這樣了……”
這麼多兄弟,她帶過來了,卻再也帶不回去了。
還有營地裡守著的婦孺,她們該怎麼辦。
這些都是她割捨不下的,帶著他們一起走,怕是死都不會瞑目。
“時越——”
城門下,有人叫著她的名字,
能直呼將軍名號的,除了對方的將領外,也沒別人了。
真好笑,換了身衣服就忘了曾經叫她“將軍”的日子。
時越重新站起來,整了整盔甲,轉身向下眺望。
“城中的兵力已經所剩無幾了吧,”拿起鞭子指向後方的大軍,“但你看看我身後。”
“烏耆勇士們仍是精神奕奕,鬥志昂揚。。
“若再來一回,別說你還能剩多少可指派的人。就是你自已,也得做我的俘虜。”
邊關風大,若想叫城樓上的人聽見,聲音必須要大。
赫連勻昇一改她記憶中的文弱,聲音嘶啞卻洪亮,哪有從前半分影子。
“不若就此投降吧,還能撿條命,也給其他弟兄們留個活路。”
時越不免失笑,若是當初遇見的是這樣的他,又怎會中了他的美男計。
“俘虜?”
時越這次是真的不屑,“赫連將軍的身份如今已不同往日,貴人多忘事,本將軍不怪你。”
“只是,還要再提醒您一句,”清清嗓子,更大聲了些。
“大商不比烏耆,天生不懂低頭彎腰,更受不得委身做小的委屈。”
字字不提他,字字卻都在說他。
“寧當刀下鬼,不做亡國奴。”
他做得的事,她做不得。
她時越打小就反骨,偏不會苟且偷生。
“好,好,好。”
連說三個好,赫連勻昇怎會聽不明白她的意思。本來唸及一日夫妻百日恩,給她個機會。若她能歸降於他,他不是不能再與她重修於好。
只是,她不領情。
“那就打——”
劍指前方,誓要她心服口也服。
時越卻不如他預料中的恐慌。
目光掠過他們,投向更遠的地方。
“元生。”
她沒有再稱呼他的真名,叫出了那個塵封已久的名字。
“我不會輸給你了。”
聲音輕飄飄的,很快就被四面八方傳來的轟鳴聲掩蓋。
馬蹄聲陣陣,飄揚著的紅色旌旗上赫然寫著“商”的黑金色字。
援軍來了。
“高將軍,”對上滿眼都是意外的男人,“你死不成了,下城迎敵吧。”
“兄弟們,咱們的援軍來了。”
“開城門,殺——”
他們知道一北一東聯合夾擊,她們也會一前一後甕中捉鱉。
這下,鹿死誰手還真不一定了。
天正七年,烏耆聯合東源以假和親共謀進犯大商,又敗。
烏耆再次後退,已至極北,不宜生存,卻也不至於被趕盡殺絕。
大商根本不屑於爭奪那極寒之地,打到那裡,才算收兵。
而東源在摧枯拉朽之勢下,不堪一擊,重新迴歸附屬國身份。
國之君主由大商朝廷指定,且要定期來朝貢。
百年來的矛盾與危機,才算至此終結。
“我真以為不會有援兵了。”
仗打完了,該回家了。
他們一路把烏耆趕回極地,現在仗打完了,也該整裝回營了。
兩人還是並排騎著,令幾位來支援的將軍自覺走到另一邊。
絕不和他們兩個靠近。
這傢伙,誰要和他倆一道,根本就是自討沒趣,連話都插不進去。
儀表堂堂,正當年華的兩個小將軍,怎麼這般話嘮,走一路說一路。
他倆不是平日就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哪兒還有這麼多稀奇事可以聊的。
眾將從一開始的好奇到不理解到不耐煩,再到現在的漠視。
兩個主人公倒恍若無事,說得正酣。
時越自然得意,這可是她的計中計。
“那日老常再回來,我就心裡猜出了大概。”
老常背後的人是烏耆,是元生。
那把刀就是關鍵。
刀能陷害她,也能暴露背後的人。
他沒死。
她的箭術自已清楚得很,沒射中,就能活。
還有,元生元生,不就是勻昇?
張統領與她們說了以後,她當即就想明白了。
還真是他。
所以,將計就計,演一出撕破臉的戲碼,才好叫烏耆和東源同時湊在一起。
一鍋端了,省時省力。
“難道你挾持陛下也是演的?那老常……”
這段當然不是,老常也確實死了。
她和殷昊是真的鬧掰了。
和高廷回營地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殷昊是發自內心要困住她,她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拒絕。
但是,所幸他還沒忘曾經的誓言。
時越,你之恩情,昊無以為報。若能平安出去,未來縱是萬死也不負你。
這是他說的,她可沒忘。
修書一封,迅速傳入京中高堂大殿。
落入那人手裡。
洋洋灑灑寫了一堆將計就計的計劃,要他配合,臨了還在末尾加了段話。
“小兔崽子,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別和姐姐我沒大沒小整什麼強制愛啊,聽著難受得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某人還沒我高的時候,信誓旦旦未來縱是萬死也不負我,希望沒被你吃進狗肚子裡。”
“姐就不要你以死謝罪了,聽我的話,及時派兵增援即可。若是延誤了戰機,叫我做了大冤鬼,定要夜夜入你夢,嚇死你!”
“速來,別磨嘰昂。”
不管收信的人如何,總歸,她是等到了。
行,還算聽話。
“總之,我賭贏了。”
她笑著解釋,還不忘打趣道,“沒和本將軍死在一起,是不是還有點兒可惜。”
純粹嘴欠,都預料到他會給自已白眼。
沒想到……
“對,”他點頭,“那時不甘心,不甘心死了還是個童子之身。”
“但是一想著,陪我一起下黃泉的還有你,倒也不虧了。”
上泉碧落下黃泉,他都沒丟失過她。
“不虧什麼?”
揣著明白裝糊塗,調戲他就是很有意思。
“你說嘞。”
呦,還反將一軍。
“我說啊,”她故意拉長了調子,“我說……你愛慕我。”
“啊?”
冷不丁被說出了心裡最大的秘密,猝不及防。
見他如還如扶不起的阿斗一樣,把握不住戰機,時越很是恨鐵不成鋼。
“高將軍,你聽著。”
“所謂兵貴神速,即使笨拙,但若是夠快也是好的。”
“你我相識至今,年歲漸長,還望將軍出手再快些。”
“本將軍耐心不多,說不準什麼時候又出來個元生第二,我就……”
留下半句沒說完,人先走一步。
“喂!時越,你什麼意思啊……”
某個呆瓜明顯還迷迷糊糊,或許聽懂了又不敢相信。
只能兀自追了過去。
“呵,是少年人啊……”
路過的將士看見這一幕,多是會心一笑,然後仰天惆悵。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
邊關馬上遙相顧,從此相期共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