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石頭隔天再到念水庵時,特意把一貫挽起的褲腳和衣袖都拉了下來。

遠遠地,趙石頭見盛流芳走向了自己,那嬌小的身影今日是淡紫色,一頭秀髮只在腦後挽了個巧髻。他心中的不快頓時煙消雲散,依舊歡快地招招手:“流芳,快來這裡。”

趙石頭拉著盛流芳一起爬上了香積廚外的草垛,盛流芳學著趙石頭的樣子晃起了腿,還銜了一根草杆兒在嘴裡。

不似往常一樣吵著要聽故事,盛流芳今日安靜得很。

趙石頭出聲詢問:“小丫頭,你是不是有心事?”

盛流芳有些壓抑:“我娘一直盼著能與我見上一面,前幾日又拖著病體去向我祖母和父親哭求。可是這次依舊沒能被應允,他們說眼下時機未到,還說我娘不信刑剋至親的掐算,簡直是糊塗。”

趙石頭有些心疼。

初遇流芳那日,趙石頭歸家後就興奮地跟母親提起了送柴的事情:“娘,以後我隔天就往念水庵走一趟,送去兩擔柴,能拿到二十枚銅錢,再加上狩獵所得,給您抓藥就不用愁了。”

他忽而又想起了那張美麗的臉:“念水庵裡還有位蓄髮的姑娘,她生得極美,心地也善良。”

徐慧娘告訴兒子:“丞相府的嫡女寄養在唸水庵清修,已有好多年了。當年丞相得了這命格奇特的女兒,接連在大門口布施三日,你那時剛會走路,自然是不記得的。”

趙石頭摸不著頭腦:“命格奇特?離家清修?”

徐慧娘撫摸著兒子的頭:“五月初五午時出生,這可是大凶之兆啊,聽說當時相府裡頭很亂,發生了不少奇怪事情。故而相爺請了國師掐算,那高人便批命說:這女嬰命理雖有些坎坷,但卻深埋著罕見的富貴脈絡,若是能揀選寶地清修,助她渡過難關,待到天降祥瑞之時,必能有一飛沖天的成就。”

“在什麼時辰出生又不是自己能選的,剛來到世上就得離家,這對流芳真不公平。”趙石頭有些同情。

徐慧娘則道:“高門大戶裡的事兒,誰又能說得清呢。”

後來,趙石頭與盛流芳漸漸相熟,愈發理解盛流芳的苦處:說是隻待天降祥瑞即可回府,實則遙遙無期沒個指望,旁的人都各懷心思暗中觀望,相府裡除了她的生母,怕是再沒有真正在意她的人了。

趙石頭還聽說,自從盛流芳被送走,相府的大夫人就終日鬱鬱寡歡,到了這幾年,大有命不久矣的光景。

此番聽得盛流芳提及,趙石頭知道,這小丫頭的心又被觸痛了。他只得寬慰道:“你母得妥帖的人照顧,你也不要太過擔心。”

盛流芳默默地淌下了淚:“相府對我命硬克親的話深信不疑,故而我一出生就被扔給了靜塵師傅,我母生下了我這樣奇怪的孩子,也被連累得不受待見。素心姑姑說,我娘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只盼我好好的,讓我相信終有團聚的那一天。可這麼多年來,她一次次地哀求,卻一遍遍受訓斥,而我什麼都做不了,也不知道還要撐多久。”

大顆的眼淚讓趙石頭的心揪了起來,唯有抬手用衣袖幫盛流芳擦淚。趙石頭每一下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粗布衣裳把那瓷娃娃的臉給劃痛了。

笨拙的趙石頭讓盛流芳感受到陣陣暖意,可她細看之下嚇了一跳,趙石頭的手臂上赫然有幾道血印。她急忙靠近,想要檢視小夥伴的傷口,趙石頭則遮掩著,連連說不要緊。

盛流芳猜到了個大概:“是不是你爹爹回來了?他怎麼又打你?”

趙石頭背過身子:“幾兩酒下肚就要發瘋,趙大寶一貫如此,平日裡他什麼德行我都能忍,可這次他居然掀翻了我孃的藥碗,還要動手打她!”少年的苦楚再難掩藏:“我娘還病著,斷不能任由他變本加厲,反正我橫豎都是要挨頓打,索性跟他拼了。”

盛流芳說了一句“等我”便迅速滑下草垛,不多會兒便取來了藥箱,熟練地替趙石頭擦拭傷口。

見盛流芳又紅了眼眶,趙石頭手足無措:“小丫頭,你別哭,我都習慣了,沒事的。”

盛流芳吸了吸鼻子:“答應我好嗎?以後不要在我面前強撐著,我們是好朋友,不僅能分享快樂,也可以傾訴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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