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那場意外

盛明翰自詡風雅，初登相位時就命人開地，打造了一處開闊的遊園。工匠們特意引了京郊鏡湖的活水入內，在取材佈景上狠下了一番工夫。

又逢一年春末夏初，盛流芳漫步於假山重疊，亭臺水榭，忽而見青翠招展，忽而見奼紫嫣紅，頓覺十分愜意。

盈兒和蕙蘭更是樂得自在，一路上嘰嘰喳喳，歡笑不停。

賞景走了許久，盛流芳有些疲累，蕙蘭猶不盡興，不住地央求著再去別處看看。

盛流芳看得出盈兒也玩性正濃，索性跟她倆約定了不遠處的湖心亭，言說自己在那邊暫歇，讓二人去附近多轉一會兒。

盈兒抱著盛流芳連叫了幾聲“大好人”，聽得蕙蘭直咂嘴。

湖心亭立於碧波之上，端莊又秀麗。記憶中溫暖的聲音隨著水波在盛流芳心頭掀起浪花，她不知不覺地就又想起了趙石頭。

那是在庵堂小院的石階上，那個少年連說帶比劃：“江海騰浪固然氣勢磅礴，但一泓清水也有別樣的風致，晴天時放眼望去，滿目銀光粼粼，微風拂過，漾起層層轂紋，就像碧綠的水綢子。”

那時候靜塵鮮讓盛流芳離庵，更加不許她鄰水，趙石頭就給她講鏡湖、講通河、講他見過的所有水色。如今鏡湖的水近在眼前了，盛流芳細細品味，此時此景真的跟趙石頭所說一點兒不差。

“走不動了，我去前邊略坐坐。”低沉的女聲打斷了盛流芳的思緒。見是黃昭若緩步走來，她起身站定：“姨娘安好。”

黃昭若沒像往常一樣甩臉子，只淡淡地應：“難為你眼裡有我這個長輩，可是比西院那個有教養得多。”說罷便背向湖面而坐。

墨雲上前深施一禮，向盛流芳道：“前些日子我們小姐嘔吐不止，大夫跟您所說的如出一轍，只是他開的方子味道忒重，還是您那邊送過來的藥糰子好咽得多。”

盛流芳放鬆了一些：“消積導滯常用黃連、白朮，效果雖好味道卻差，我不過是又添了點曬乾的香蕉、山楂，一起磨粉捏丸罷了。”

黃昭若似又恢復了往日的刻薄：“天天搗鼓吃食和藥材的小姐真是不多見呢，我勸你有空多幹些正事，研究研究香料，拾掇拾掇花草，看好了下人，別給糟蹋了。”

墨雲又尷尬起來：“夫人，好好的說這個幹什麼。”黃昭若卻不理她，抬腳走人了。

盈兒編了一個花環，和蕙蘭一起蹦蹦跳跳地返回湖心亭。二人正撞見黃昭若離開，不禁都有些忐忑：“小姐，她是不是又說了難聽的？”

見盛流芳若有所思，蕙蘭料定是受了氣，於是討好道：“也不知今天是燒錯了哪柱香，以前嚷嚷過填湖的人竟也過來了，大小姐別往心裡去，咱們不必理睬她。”

盛流芳抬頭：“填湖？”

盈兒下意識看了眼黃昭若離去的方向，低聲道：“盛長福，就是在這裡出了事的。”

當年盛流芳被送走，李月荷天天以淚洗面，漸漸地容顏憔悴，身子也不好了；彼時簫思凌能歌善舞，盛明翰近乎專寵，可惜她生下了盛流珠後，肚子就再沒了動靜。

盛老夫人偶然看到了黃參領家的獨生女兒，不但品貌俱佳，且身材看起來也是好生養的，便忙不迭地遣人求娶。黃家雖不甘心女兒做妾，但思來想去也不好拒絕，於是盛明翰的第三房夫人也很快進門了。

黃昭若的肚子很是爭氣，剛過門不久就有孕了，當時請的御醫把脈，一下子就看出來，懷的是雙生子吶。

第二年臨產時，黃昭若的肚子果然非比尋常的大，她生產時足足受了一天一夜的罪，兩個孩子才終於平安落地。

盛老夫人看著一對龍鳳胎喜笑顏開，當即給女孩取名“盛流丹”，男孩則叫“盛長耀”。

黃昭若九死一生才得見一雙兒女，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榮光耀眼固然好，卻不及福澤深厚重要，還請老夫人賜這孩子一個‘福’字吧，希望他是個有福之人，能夠平安快樂地長大。”

說一不二的盛老夫人念在黃氏拼盡全力給盛家綿延子嗣，略一斟酌就依了她，於是，盛府第一個男孫就叫盛長福了。

縱使盛老夫人千呵萬護，盛長福仍是病懨懨的，待到盛流丹能夠穩穩地走路時，這男孩子還是隻會爬。

下人們都傳：雙生子可不好養活，兩個嬰兒在孃胎裡就開始爭搶吃喝，故而常是一個健康，另一個虛弱，如果先天不足的那個運氣差點，肯定會沒命的。黃昭若怒不可遏，逮住亂講的僕人打爛了嘴，底下這才消停了。

就這麼小心翼翼地過了兩年，終究還是出了事。

相府遊園新開的那年，黃昭若也領著兩個孩子去逛，一行人只是在湖心亭歇個腳的功夫，盛流丹就不見了，奶孃戰戰兢兢地稟，說盛流丹是被搖枝哄去吃果子了。

黃昭若早知道簫思凌嫉妒她兒女雙全，當時嚇了一跳，自己急匆匆帶著墨雲去找，哪知剛見到盛流丹安然無恙，卻聽得盛長福在湖心亭落了水，等到救上來時，小小的人兒已經不行了。

盛老夫人雨淚漣漣，黃昭若更是哭得死去活來，她大罵簫思凌居心叵測，埋怨說若不是西院的擅自帶走了盛流丹，她斷不會離開盛長福身邊，兒子自然不會遭遇不測。

簫思凌卻直呼冤枉，她言說本是好意給孩子們品嚐點心，若不是眾所周知黃昭若嬌養兒子，她也有心帶上盛長福的，況且相府的長孫是多麼重要，黃昭若既為人母，無論如何都該思慮周全，自己失職便遷怒於人，簡直不可理喻。

黃姨娘不依不饒之時，管家已按吩咐抓來了好些人。簫思凌提議：“既然盛長福落水時，周遭的所有證人悉數在此，大可交由黃昭若審問，她是盛長福的生母，必是自己親自盤問過才能安心。”

此舉正和黃昭若心意，她向盛老夫人保證道：“我從小被當做男孩來養，從來不是嬌滴滴的，我兒無辜殞命，我一定要親自查個徹底。”

盛老夫人和盛明翰見她堅決，只能應允。當晚老少僕從共計七人，就被關去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