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章 圍爐夜話
季聞歌一行四人緩慢行進著。
謝愉辰牽著韁繩，時不時安撫一下馬的情緒，慢慢控制著方向。陸今安和季聞歌則在後面扶著搖搖晃晃的馬車，不至於讓它散架。李知樂走在隊伍的最後面，愁雲滿面，筋疲力竭。
一路上，四人都沒說話，各懷心事。
終於在天徹底黑之前，謝愉辰停下腳步，他們來到一條小溪邊，安頓下來。
“我們今晚就在這裡休整一下，明天一早去前面的鎮子上把馬車修好，再繼續趕路。”
說著，季聞歌來到溪邊，閉上眼睛，感受迎面吹來的風，希望能帶走他身上的血腥味……
謝愉辰默默坐在一邊，抽出地上的劍，砍下一節木頭，再將樹枝削尖，隨手抓一把乾草，開始鑽木取火。
不一會兒，一縷煙升起，火苗燃起來了。謝愉辰繼續加著乾草和木材，一個溫暖的火堆就生好了。
季聞歌聽到火堆噼裡啪啦的燃燒聲，轉過身來。
“你竟然會生火嗎！？好厲害啊。”
聽到季聞歌的驚歎，謝愉辰人生第一次感覺他為了生存的手段竟然有這麼了不起，心中有種不知所措的得意。
“我會的還有好多，以後有機會慢慢給你展示……”
也不知道是不是離火源太近的緣故，季聞歌好像看到謝愉辰的臉蒙上一層紅暈。
陸今安只是靠在一旁的樹幹上看著他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今天發生的事太多，他的腦子沒來得及想明白，心中也因這位不速之客而變成一團亂麻。
“有了火源，今晚就不怕冷了！
“只是——沒有食物，我們只能忍忍等到明天了……”
季聞歌剛興奮起來的語調因為肚子的抗議而立馬低落。
“看看我找到了什麼！”
李知樂從剛剛就一直在馬車的箱子裡翻翻找找，她舉著一袋蔬菜和一袋麵粉，激動地向季聞歌揮舞著。
“蔬菜和麵粉……可是我們總不能生吃吧？”
“誰說要生吃了？關鍵時刻還是得靠本公主給你們露一手。
“雖然條件是簡陋了點，但我們有水，有這位……謝公子生的火，我保證，絕對能吃。”
說著，李知樂擼起袖子，取出食材就開始行動。
“知樂，你竟然會做飯？”今天讓陸今安驚訝的事情確實有點多。
“對啊，這有什麼稀奇的，在宮裡我經常做給父皇和母后吃。”
“沒有……我只是覺得你是公主，肯定不需要自己下廚，透過這段時間的瞭解，還以為你對一般女孩子的愛好不感興趣呢。”季聞歌解釋道。
“季聞歌，你這就狹隘了，下廚是一項基本的生活技能，是每個人都應該掌握的。
“再說，沒有任何人能要求我必須做什麼，連父皇都得和我商量。下廚是我的愛好，我就是單純喜歡讓家人朋友嚐嚐我的手藝。”
季聞歌被李知樂這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心服口服，深刻反省自己愛給人貼標籤的毛病。
李知樂看他這樣子，反倒是笑出了聲。
“怎麼？你想不到吧，我李知樂不僅舞得起刀劍，還拿得起菜刀。”
季聞歌鄭重地點點頭。
“行了，你們快來一起幫忙，不然我們半夜都吃不上。”
陸今安和季聞歌乖乖過去，任由李知樂差遣。
謝愉辰坐在樹下，看著眼前的場景，竟然有些動容。
他覺得自己好像一隻流浪貓，在門縫裡，偷窺著不屬於他的幸福。
*
忙活了一陣，李知樂端上來幾張餅，和一盤小炒。季聞歌還在小溪裡抓到了魚，撒些香辛料烤著吃，已經是非常不錯的加餐了。
察覺到謝愉辰的沉默，季聞歌拿起一張餅，捲了些菜，向著他的方向走近。
“給，你也餓了，快吃吧。”
謝愉辰不可置信地看著季聞歌手中的捲餅，握著他的手，直接咬了一大口。
“謝謝。”
“沒事沒事，這個都是你的。”
季聞歌想把手抽走，謝愉辰握著的力氣太大，他試了好幾次才成功，還差點向後栽倒。
氣氛再次沉默，季聞歌覺得有點尷尬。
不應該啊，有他季聞歌的場合怎麼會尷尬呢？季聞歌趕緊丟擲新的話題。
“對了，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啊？我總覺得對你的眼睛印象特別深刻。”
謝愉辰還是低著頭，繼續咬著那個捲餅。
“……啊那個，可能是我記錯了吧哈哈，我這個人記性不太好……”
季聞歌在謝愉辰面前用一次外向換來了終身的內向。他就算很會聊天，也得需要對方配合搭話啊。
季聞歌頂不住了，他需要支援。此時，火堆旁坐著的陸今安和李知樂，在他眼裡簡直就是救命稻草。
“要不我們坐過去吧，那裡暖和一點。”
“嗯。”
季聞歌如蒙大赦，當然不會注意到謝愉辰這個帶著濃重的鼻音的“嗯”。
*
四個人圍坐在火堆旁，靜靜地聽著火堆燃燒的聲音，看著火焰舞動升騰。在這麼狼狽的景況下，竟生出一種悠閒雅緻之感。
“真好。”
季聞歌出聲感嘆道。
“好什麼啊？我們今天遇到山賊，你還差點丟了命。現在馬車壞了，車伕死了……不知道能不能趕上選拔的日子。你還有閒情在這抒懷！”
李知樂抬起埋在雙膝裡的頭，撅起嘴瞪著季聞歌。
“不是，我只是說現在的狀態。我們死裡逃生，還能坐在一起吃東西、聊天，這不是挺好的麼。”
季聞歌連忙擺擺手，解釋道。
“真沒想到，我的修仙之路還沒開始，就已經這麼精彩了。
“母親走後，我就孤身一人，後來有了今安，再後來李知樂加入，今天還認識了謝愉辰……
“從前許下的兩個願望——修仙和擁有很多朋友，一下子竟然都實現了！”
說到這，季聞歌有點鼻酸，不過是喜悅的。
陸今安看著季聞歌的側臉，在火光的照耀下蒙上一層閃光，顯得溫暖又恬淡。
他伸手為他揩去將要滴下的淚珠。
“睡吧，大家都累了，我來守夜。”
……
剩下三人各自靠著樹幹坐下，閉上眼睛。火堆依舊燃燒。陸今安望向漆黑的林子，又抬頭看向天空燦爛的繁星，獨自出神。
這一天對於陸今安來說十分漫長，夜深了，他需要時間理理思緒。
山賊的事恐怕沒有那麼簡單，仇恨朝廷？暴露身份？不管怎麼說，都不是現在的他們能查清楚的事。
真正讓他沮喪的是，他能感覺到，他漸漸不再是季聞歌世界裡的唯一。
季聞歌那麼好，又真心渴望擁有朋友，看著他的願望一步步達成，自己明明應該高興才對……
離開了尚京城，他的身份、名聲、吟詩作賦的本事、君子六藝通通沒了用處，從前自己引以為傲的，與季聞歌相稱的貴公子身份，如今反倒是成了拖累，他甚至沒有一點野外生存的能力。
也許從來不是季聞歌需要陸今安，而是他的生活已經離不開季聞歌的存在。
既然從前已經是從前，那他就繼續學習，認真修煉，之後無論季聞歌遇到多麼優秀的人，他總要把他們都比下去，證明自己才是最配的上季聞歌的那個。
陸今安又燃起了鬥志，不同的是這一次沒有父母的壓力，他完全聽從於自己的內心。
李知樂也睡不著，她從袖口裡拿出那塊蝴蝶玉佩仔細端詳，她想父皇和母后了，她想念自己舒服的寢宮，想念從前偷偷出宮玩的日子。
李知樂又想起自己衣裙上，手上沾染的血，在黑夜裡無聲地抽泣著。
今天就讓她暫時做一個脆弱的小女孩吧，明天再做那個堅強勇敢的大慶公主李知樂。
季聞歌呼吸均勻，表情放鬆，應該已經睡熟。謝愉辰就這麼直直地看著他，好像怎麼都看不夠。
沒想到他們還能遇見，沒想到他竟然對自己還有印象。
沒錯，他沒想到季聞歌一行人就是自己的目標任務，江護法告訴他，接近他們取得信任，之後會更好融入靈霄派完成任務。
所以謝愉辰安排了天湘樓裡的初遇，又用魔氣操控了山賊，策劃救人的戲碼。
在他用箭瞄準的一刻，謝愉辰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大腦一片空白，他沒有失敗的選項。一箭發出，他的手心和額頭佈滿細汗，他有些後悔用這麼危險的計劃，將季聞歌的生命置之度外。
精心籌謀也好，蓄意接近也罷，他最終還是來到了季聞歌身邊。謝愉辰從不信神，可如今卻真心想感謝這命運的安排。
如果真的有神，那神明能不能讓他在他身邊多待一會兒，謝愉辰得寸進尺地想著。可就怕這一直賴著，他就再也捨不得離開了。
……
一夜無事，拂曉，清脆的鳥叫聲喚醒了熟睡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