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槐再一睜眼，又到了若善潭，不得不說，這神仙趕路就是方便，轉眼就到了。
“你帶我來這裡……”
“帶你見識些薛城的過去。”曲施拉著他，沿著潭水岸邊向若善潭深處走去，繞過潭邊雜草，一隻看起來很有年頭的老烏龜正趴在岸邊大石頭上休憩。
若善潭深處，有些昏暗，只有幾點陽光透過樹葉縫隙變成斑駁的圓點落在潭水與草地上。潭中有一處小渚，上邊有一張小方桌，擺的是曲施從城中買來的一些有意思的吃食，和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跳的過去嗎？”曲施指著那塊空地問他。
“啊？”周槐看著那有個十幾步距離的小島，“我可以游過去。”
曲施輕笑一聲，“逗你的。”
她拽上週槐的手臂，腳尖輕點，周身青光託著兩人到了那小島之上。曲施手一揮，憑空出現兩張矮凳，兩人坐下。
曲施抬手施法，面前的潭水部分升空，幻化成一面巨大的水鏡，水鏡上開始出現一些人和土地。
周槐瞪大眼睛看著這副景象，如夢似幻，亦假亦真，果然跟著神仙見的世面就是不一樣，這幾日的所見所聞，與他二十年來的認知大相徑庭。
“從這開始吧。”曲施手指輕輕一點，水鏡畫面開始如腦中回憶一般開始放映。
數年以前，節度使雄踞一方，尾大不掉，皇室擔憂，終究釀成大禍，戰亂四起，百姓流離失所，一部分人逃往此地，在若善潭周圍的樹林歇腳。彼時的薛城只是一個小村落，村裡的人躲在樹林後面不知道自已是否應該施以援手，又怕招惹禍端。
“村長，這幫人是哪裡來的啊？我們要不要？”
德高望重的老者稍加思索，“這些人怕是戰亂逃命到這裡來的，若我們貿然搭救，人會越來越多。”
“沒事的，我家裡還有很多糧食，可以救救他們。”一位善良的婦人說，還有其他淳樸的村民附和。
“不成不成，那萬一這些人給我家的東西都吃了，咱們怎麼辦？”反對聲一呼百應，眾人都犯了難。
“不如我們去問問九娘子神？”有人提議，九娘子廟是他們這個小村落唯一的廟，村中人唯一信奉的神仙，每年村中的大事舉行前都要問問九娘子的旨意。
村長帶著一批人去了九娘子廟，先是恭敬地向寺中的神像請安，這神像據說是曾經見過水中女神九娘子的人親手雕刻，得神女庇佑，此像多年未曾有過一絲損耗。
“九娘子娘娘，天災人禍，戰亂四起，我等受您庇佑弟子，偶遇無辜百姓流離失所，不知該往何處去，想施以援手，又怕招惹禍端，特來向您祈求答案，還望您能顯明神意。”
村長帶頭行禮，身後眾人也虔誠低頭，突然有人看見九娘子像一陣金光閃過，金光閃爍向廟外奔去，眾人一路追趕，來到若善潭前。
平日裡靜謐深邃的若善潭，忽然盪漾起一圈圈神秘而奇異的漣漪，陽光灑下，反射出粼粼的波光。須臾之間，一位神女從潭中優雅地升起。她的身姿輕盈而靈動，似隨風舞動的花瓣，又似飄逸的流雲，肌膚白皙勝雪，宛如羊脂玉般晶瑩剔透，閃耀著柔和而聖潔的光芒。
如絲般柔順的銀髮，如同瀑布一般垂落在她那嬌美的雙肩上，輕輕拂過她那如仙子般俏麗的臉龐。頭上銀白色的雙角在髮間，閃耀著柔和而聖潔的光芒。她的眉梢眼角間，流露出一種超凡脫俗的氣韻，眼眸清澈而深邃，宛若潭水深不見底。
她的身上穿著一襲薄如蟬翼的紗衣，衣裳的顏色，淺綠中帶著絲絲墨綠色的暗紋泛著銀光，熠熠生輝，衣袂飄飄，宛若仙袂，清風拂過，飄逸如仙。墨綠之紋，似幽徑之曲折，深邃而神秘。銀絲閃爍，如星辰之璀璨，光輝奪目，與碧綠的潭水相得益彰。
當她從潭水中出現的那一刻，時間凝固，眾人噤聲，都痴痴地望著潭水中的景象，隔了好久才有人說話。
“快看！”
“天啊，是九娘子神！她從潭水中出來了！”
“真的是神女啊！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景象。”
“神女降臨，一定是來指明我們的。”
村長大步向前，合手行禮，“若九娘子娘娘聽聞我等所問，還望降下旨意。”
“夫天災人禍，難以避之。既至此地，乃有緣也。今積善舉，他日相報。”
九娘子神開口，話語宛如輕煙，悠悠然飄拂而來，似在雲端迴盪，又似在風中飄散。其聲時而清晰可聞，時而模糊不清，彷彿來自遙遠的天際，又彷彿近在咫尺。
她手一揮，天空突然降下甘霖，萬物生長，老樹結新芽，莊稼瘋長，樹林中的生靈也活躍起來。九娘子神沒有再繼續說話，憑空翻出一卷竹簡，遞過來。
村長恭恭敬敬地上前，雙手接過泛著銀光的竹簡。九娘子神的身影剎那又消失在泉水中，只有空氣中的淡淡幽香和潭水中的點點漣漪。
“多謝九娘子娘娘賜福。”村長帶著這批人跪下磕頭謝恩。翻開竹簡，其中記載的是房屋建設之法、野獸烹食之法和一些稀有植物食用種植之法。
村中人選擇接濟流民，並用竹簡中所書造福百姓，流亡至此的人為得安身立命之所，辛勤勞作，開墾田地，這個小村子飛速發展成了小有規模的城鎮，如有神助。
百姓翻新了九娘子廟，更名為時節廟，“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將竹簡攤開供奉在廟中，以村中大多數人的姓氏命名為“薛城”，將若善潭視為神女的居住地，不可破壞。
“原來真如傳說所說。”周槐嘖嘖稱奇。
“這是薛城的開始，距今不到百年，真按傳說裡那段，還要更往前，恐怕幾千年之久。”曲施驕傲地說，“你們凡人生命須臾一瞬，卻能建成如此悠久的城鎮，生命會消失，但生命會留下痕跡，痕跡不會消失。”
周槐看著她，水鏡中的光輝映在曲施臉上，她的眼睛就像深邃的若善潭，泛著神秘的光芒。周槐彷彿能從她的眼中看到不同於她外表的歲月的痕跡，感受到她內心的波瀾。他無法抵抗地沉醉在那雙眼睛裡，目光被深深吸引，彷彿陷入了一片精心編織的夢境。
“喂，發什麼呆呢？”曲施晃晃手打斷他發直的眼神，“確實，親眼看見很震撼吧。”
“啊啊，嗯，確實震撼，”周槐回過神來，收斂思緒，輕咳掩蓋剛那一瞬的慌亂，“這水鏡如此神奇。”
“當然了。”曲施施法又顯現幾段故事，大多都是薛城的重要時刻，也是薛城能維持至今，規模擴大的原因。
周槐看得多了，也沒再驚訝，開始思索其中道理。
“既然你的祖先能揮手降下甘霖，難道你不可以嗎？”
曲施倒知道他是真心發問，不是瞧不起她的能力，便解釋：“我們雖懂施法，但也並不能憑空造物，百年前薛城是個小小村落，若善潭中存續的風水雨露可以由我們來調和，如今薛城規模之大，若善潭靈力沿著地脈庇佑全城，以及城外的樹林、溪水、草地和山谷。貿然亂動，牽一髮而動全身，即便是此處下雨，恐怕別處也會有影響，山谷崩裂，雷鳴山火。”
“原來如此。”周槐點點頭。
“對了，你說空地上有水潭，是因為地下水存續，”曲施支著下巴，好像想到些什麼，“我想起我曾聽祖母說過，若善潭好像是個子母潭。”
“子母潭？”
“嗯，若善潭背靠高山，山中洞穴裡有一處水潭，比若善潭要大，洞穴中有瀑布，將水流送下來，匯聚成若善潭，我們平日裡看見的是子潭，上面那個是母潭。不過祖母說，平日都生活在若善潭中，也沒有探查過山洞中的情況，那裡不見天日，有些危險。”
“這樣，原來竟是山中的瀑布嗎？”周槐仔細想了想，“倒是有這個可能，連年乾旱，潭水卻未曾退，不受雨露影響，看來是另有源頭。”
曲施點點頭，“有道理。”
“那若是能以瀑布水源修渠引水，以後薛城的耕作便不必全都受制於天氣了。”周槐越想越覺得此法可行。
“但是沒有人進去過此間山洞，裡面有什麼東西還不可知，萬一是牛鬼蛇神，兇猛野獸，放出來了怎麼辦？”曲施擔憂，未知的肯定很危險，既是她的祖輩都未曾探查過的地方，定是有些非同尋常之處。
“你知道山洞入口是哪裡嗎？我想進去探查一番。”周槐說。
“啊，你一個人啊？不行不行。”曲施連連擺手，“萬一有危險呢？”
“那我可以帶些官兵一同檢視。”
“不行，若善潭如此秘境，凡人是無法輕易入內的。”
周槐無奈地笑了笑，“那你說，該如何。”
曲施下定決心，“這樣，我帶著你去吧，早晚有這麼一天，探清楚裡面是什麼，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怎麼樣？”
“有些突然了吧？”周槐也是被她說幹就幹的本事驚到了，“不用找些人來幫忙什麼的？”
“不用，你我二人，我還能護著你一點，”曲施手一揮，將桌上的東西換成筆墨，“這樣，你寫點什麼告訴你那個門生，讓他準備好接應你，我差小雀送過去。”
周槐擺正筆墨，交代了幾句要緊事，摺好遞給她，曲施招手喚來雀鳥將紙交給她，又對水中小魚耳語幾句。
“好了，走吧。”
曲施以荷葉擺在潭水中央，二人踩著葉子向若善潭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