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願那位小友
酒足飯飽之後，趙五一在店裡開了兩間客房，一間則是她和小荷暫住，另外一間則是給老翁交了兩月的房錢，雖然老翁一直推拒，但還是拗不過趙五一和小荷。
帶著大黃住進客房，趙五一和小荷先是讓店小二抬上熱水，依次沐浴，洗淨這一路上的奔波勞累，在換上先前託老闆娘給她們置辦的一套新衣。
就這樣躺在了床上，二人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寧，就這樣沉沉地睡去。
月上中頭，夜涼如水。客房內一片靜謐，窗外傳來了烏鴉嘶啞的叫聲，一聲、兩聲。
床榻邊，大黃突然睜開了雙眼，它感到些許不適，發出了低低的嗚咽，又似是嚶嚀。
隨後，嗷嗚一聲，吐出了些許汙穢。
大黃有些呆住了，它想叫醒趙五一，但床榻上的二人因為舟車勞頓早已沉沉睡去，不知外事。
於是大黃掙扎著爬了起來，伸出小爪子，扒開了房門，再小心地關上。
夜裡的客棧無人走動，店小二撐著手，在櫃檯昏昏欲睡。
大黃爬下了樓，來到了內院。
閉眼的老驢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它望向那隻黃色的大狗，看著它痛苦地掙扎，最後縮在了院子的角落裡。
黃狗嗚咽，老驢喊叫。
趙五一和小荷從夢中驚醒。
“大黃！”
趙五一坐在榻上喘著粗氣，隨後望向塌下，並沒有發現大黃的蹤跡。
小荷下榻點起燭火，微弱的燭光照亮了小小的客房。
趙五一發現了塌邊的汙穢物，還有不見的大黃，連忙衝出客房，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上。
小荷披上外衣，草草穿鞋，再帶上趙五一的外衫，也小跑著跟上去。
櫃檯的店小二被這動靜驚醒，忙拿上燈籠跟了上去。
趙五一一路小跑到了院子裡，黑乎乎的院子只餘老驢的叫聲和蹄子踏地的聲音，隨著她的動靜，院裡住著的夥計也都一一驚醒，點上了燭火。
藉著微弱的燭光，趙五一看見了蜷縮在角落裡的大黃，她快速地跑了上去。
看著曾經快樂昂揚向她揚著尾巴的大黃，如今卻奄奄一息地趴在冰冷的地上。
明明入夜前它還在快樂地向她求摸摸。
趙五一跪在地上，小心地抱起了大黃。奄奄一息的小狗沒有睜眼，只有身子上略微地起伏證明著它尚有生息。
趙五一抬起環抱著大黃的手，想將大黃轉移出去就醫。
突然，大黃“哇——”的一下吐出了許多東西，汙穢物順著它的嘴巴，流到了趙五一身上，但趙五一沒有任何嫌棄，她用手輕輕擦去大黃嘴邊的汙穢物。
小荷小跑著上前，將外衫披在趙五一的身上。她亦不敢相信睡前還精精神神的大黃，為何會突然如此。
老翁跟在店小二的後頭，匆匆趕來。
他俯身檢視大黃的情況，還有嘔吐物的成分，開口道。
“穢物帶血，嘔吐不止，渾身發熱，怕是得了瘟症。”
“老伯，求求你，救救大黃，求求你！”趙五一帶著哭腔，抱著大黃衝老翁哀求。
老翁看向身邊的店小二，問：“最近的藥鋪在哪？快帶我去。”
店小二忙回答：“在西街那頭，我這就帶您去。”
說著店小二帶著老翁火急火燎地離開了。
小荷取來清水，用繡帕沾溼，擦拭著趙五一和大黃身上被汙穢物染上的地方。
被動靜吵醒的夥計們紛紛探出頭來，竊竊私語。
“這麼大動靜，我還以為死了人呢，一隻狗而已，至於嗎？”
“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睡了！”
“這死狗還不趕緊拉走，小心待會染給咱們！”
趙五一伸手捂住大黃的耳朵，剛想開口會罵，就見小荷大呵道：
“說夠了嗎？說夠了就都滾回去！拎清楚自已的身份，若不是本姑娘花錢，你們一個個今晚能睡得這麼香？什麼時候幾個酒樓的夥計也有本事敢編排起客人的不是了？仔細著本姑娘告訴老闆，通通把你們炒了！”
許是見識過小荷付錢的樣子，再加上眼前的小荷氣勢逼人，跟個炮仗一樣一點就著。那些夥計到底不會因著這件在他們眼中無足輕重的小事擔上丟了工作的風險，罵罵咧咧地進了屋子，吹滅燭火。
院子裡瞬間安靜下來，一片漆黑。
小荷上前抱住趙五一，趙五一的淚水止不住地向下流，二人靜靜等著老翁帶著希望回來。
晨光熹微，老翁帶著一身朝露，手提兩個大藥包姍姍趕來。
趙五一懷裡的大黃尚有溫度，卻還是一抽一抽的。
“小荷姑娘勞駕你和小二去後廚把這藥給煎了。五一姑娘，來把它給我，老夫把它帶上去。”
趙五一聽話地將大黃交給老翁，剛一移動，大黃又吐了出來，老翁毫不介意地抱著大黃走進了自已的屋子，將它放在床上，用薄被給它身子保暖。
趙五一取來沾水的帕子，擦著大黃的嘴角，生病的大黃一抽一抽地臥在榻上，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活力。
小荷端來湯藥，趙五一接過，一勺一勺地喂進大黃口中，還好這次大黃爭氣，沒有再吐出來。
老翁拿起藥碗旁邊的藥渣，那是他吩咐小荷一同帶上來的，隨後放入嘴裡咀嚼片刻，再拿出，團成團，放進大黃嘴裡。
服過藥物的大黃情況略微好轉，已經不再抽搐，沉沉地睡去。
三人見狀略鬆了一口氣。
“五一姐姐，這有我看著，你先回房換身衣裳，然後把房裡的薑湯喝了，是我方才吩咐小二熬的，然後記得一定要穿上鞋子再過來替我。”
小荷衝著趙五一說道。
見趙五一沒有要走的意思，一旁的老翁幫腔：“五一丫頭，要是連你也病了，我們可就要更辛苦了啊，聽話。”
趙五一摸了摸大黃的腦袋，“好，我待會就來。”
服下藥後的第二日，大黃睜開了眼睛，但是渾身還是很沒精神，老翁跑遍了鎮上的農戶，大抵根據雞瘟、豬瘟的法子又調配藥草，小荷和趙五一輪流照顧大黃，但更多的時候趙五一都會陪在大黃身邊不願離開。
又過了三日，大黃的情況不見好轉，反而又出現了高熱嘔血的情況。
最後，在第四日，大黃還是沒能熬過，它半睜開眼睛，費勁的伸出舌頭想舔舔趙五一，又想伸著爪子摸摸趙五一，可就在爪子將要碰到的那一瞬，重重地落下，伴隨著滴滴的嗚咽，大黃再也沒能睜開它的眼睛。
淚水滴落在大黃漸漸冰冷地身軀上，趙五一緊緊抱住大黃，壓抑許久的悲傷終在此刻決堤。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應該早點注意到的，我應該更加關心它的，我不應該睡那麼死，我不應該的！
我不應該一下子給它吃這麼多熟肉，我不應該給它吃的這麼油膩，我不應該讓它跟著我一起風餐露宿，都是我……都是我啊！
是我害了它……”
趙五一泣不成聲。
小荷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眼含淚水，抬起手輕撫趙五一的脊背，默默地抽泣著。
老翁背過身去，不忍見到這一幕。
他一路走來，亦見證了許多動物的死亡，生死有命，它們亦是如此。
人活一世如此漫長，尚有醫者能從閻王手裡搶人。
但於動物而言，專門救治它們的法子太少太少，願意去醫治它們的人更少。
平凡人家自顧不暇，尚且飢一頓飽一頓，又如何去救治可作為食物的動物呢？富貴人家養寵為樂，一隻病了還有下一隻康健的補上，更別談為其醫治了。
從前，他走南闖北，儘自已所能去救助動物，可也在內疾面前束手無策，只能看著一隻又一隻的小友魂歸他處，或被焚燒，或被掩埋，亦或是隨手一扔……
老翁哀嘆一聲，望向窗外，只願那位大黃小友能夠早登極樂，也願天下所有的動物小友能早日得到人們更多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