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營
明成二十六年春,即陳元之亂的第八年,北越皇帝李承淵令六皇子李政掛帥,率領大軍自永順出發,一路北上收復失地。北越軍勢如破竹,屢戰屢勝,終將戰線推至臨安城外,只肖拿下這座城,收復洛京便指日可待。
然臨安城外有一險隘,名為金沙關,易守難攻,北越軍隊幾次強攻均無法拿下,為此,身為統帥的李政也日日憂慮,急尋破城之法。
這日,天色陰沉,大雨將至。
營帳之中,李政看著面前巨大的沙盤陷入沉思,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沙盤上的某一處,聲音低沉:“諸位將軍可有良策?”
周圍眾將默不作聲,暗暗低頭,戰事陷入僵局許久,他們的確沒有破敵之法。
恰巧此時,柳生風急匆匆從帳外進來,見到李政,他拱了拱手,“殿下,靖小將軍回來了!”
“阿靖回來了?”李政聞言,眼中劃過一絲欣喜,忙道:“她現下在何處?快快請她過來。”
“屬下方才見過她,靖將軍說她稍後就來。”柳生風回道。
李政點頭,“也是,她剛回營,一路風塵僕僕,我不著急,不著急。”他行至一旁的座位坐下,對眾將說:“各位將軍,咱們坐著等候,阿靖這次回來定然是帶了好訊息。”
緘默的將軍也鬆了口氣,“殿下說的是。”
“有靖將軍在,定能找出敵軍破綻,拿下臨安城便指日可待了。”
李政聽著他們交談,懸著的心也稍稍放下,她不在,他總覺得不安心。
只是這次她離營時間較長,細細算來竟有半月之久,往常大敵當前,她不會離開這麼久,也不知……
想到這裡,他抬眼看向柳生風,道:“柳生風。”
“屬下在。”
“你方才說你見過阿靖,她,”他頓了頓,“她可曾有哪裡不對或者受傷吧?”
柳生風回憶起方才見她的模樣,並未發現有何異樣,便搖搖頭,回道:“這個屬下倒是不知,不過方才見她並沒發現有何不同。”
李政輕輕“嗯”了一聲,既然無事,他也就放心了。
*
軍中某處營帳。
子桑靖簡單梳洗後走出來,卻見她的榻邊坐了一人,正在搗鼓一些瓶瓶罐罐,她的腳步頓了頓,佯裝驚訝:“沈姐姐,你怎麼過來了!”
來人正是沈洄溪,她的好友,同時也是一名醫術高超的醫女。聽見子桑靖聲音的沈洄溪並沒有接她的話,只是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
子桑靖看著她的眼神,默了默,乖乖走到榻邊坐下,這才聽見對方開口說話,“這次又傷哪兒了?”
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問話,卻讓子桑靖莫名開始心虛,她不自然地將視線移向別處,“沒有,這次沒受傷。”
“嗯?”她的尾音微微揚起,子桑靖頓時又慫了,“好啦,就一點點,是小傷,不礙事的……也已經好了。”
“讓我看看。”沈洄溪卻是不信。
子桑靖認命地解開了外衫,露出半個背部,因為常年在外征戰,她的肌膚不算白皙,在帳內不太明朗的光線下,幾道舊傷清晰可見,特別是那一道從肩胛往下延伸的長長刀疤,看起來有些可怖。
沈洄溪也不是第一次看見這些傷痕,只是每每再看見,總不免難過,在心底嘆息一聲後,她將目光移向舊傷上的新傷,傷口已經開始結痂,她抬手輕輕觸碰了一下。
“嘶。”
“還很疼嗎?”沈洄溪低垂的睫毛微微顫動,心疼道。
“沒有,不疼了,”子桑靖搖搖頭,似是怕她不信,又補了一句,“我只是,只是覺得沈姐姐你的手有些涼。”
“我才沒有,”沈洄溪小聲說了一句,然後從瓶罐中挑了一瓶,“我給你上藥,要是疼的話告訴我一聲。”
“沒事,不疼。”
沈洄溪沒再說話,只是專心給她上藥。她瞭解她的性子,無論多疼總會忍著,可她明明就是雲朔城的大小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她該是真正的天之驕女,她本無須捲入這場與她無關的禍亂中,也不必為那個人做到這份上。
且不論那人品性如何,單單就一個他的心不在此,就絕非良配。
想到這裡的沈洄溪終是忍不住問她:“阿靖,這麼多年你為了他做的一切值得嗎?”
“我也不知道,”子桑靖喃喃道:“我只知道,我不甘心,沈姐姐,你知道的,明明先遇到他的那個人是我,怎麼到最後他的心卻給了後來的人。”
沈洄溪小心地將她的外衫拉起,才語重心長說道:“感情中本就不分先來後到。”
“或許吧,”子桑靖自嘲地笑了笑,起身整理衣服,“算了,如今大敵當前,兒女情長且放一放。”
沈洄溪整理藥箱,隨口問道:“你這次出去探查清楚了?”
“嗯,兵力部署圖的確是真的。”
“其實這麼多年送來的情報就沒有假的,你不必每次都親自去確認。”
沈洄溪見她沒說話,抬頭看她,“那阿靖可有查出背後之人是誰嗎?”
“早些年讓人去查過,沒查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左右應該也不是敵人,或許時機到了,對方會主動現身吧,哦,對了,”子桑靖突然轉移了話題,“我給你帶了,你看看喜歡嗎?”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沈洄溪看著她寵溺地笑。
“這玉墜子,最是襯你,”子桑靖將人推至銅鏡前坐下,幫她將耳環墜子戴上,滿臉笑意看著鏡中人,“如何?”
這對耳環玉墜子是水滴狀,通體呈淡雅的翠綠色,圓潤光滑,甚是小巧可愛,與沈洄溪今日穿的服飾也很相配。不過她也沒細看,目光被身後的人吸引,恍惚想起她們第一次相見時的場景。
那時候的她還不叫沈洄溪,她叫沈嬌,有父親,有母親,有哥哥,還有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她本也有幸福的人生,可是逆黨叛亂,山河淪陷,她先後失去了所有親人,最後連未婚夫也為了保護她死在叛軍刀下。
她無意苟活,卻在最絕望的時候遇見了她。
她一身紅衣黑髮,身姿挺拔輕盈,如天神降臨般從魔爪手下救下她,明明年紀不大,劍招卻凌冽逼人,招招致命,有鮮血濺到她的臉上,像極了暗夜裡盛開的花。
從此,她的生命裡便多了一個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