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沒有反應?”

蕭竹別院,一處偏僻的小佛堂裡,燭影幢幢,透著昏黃,大公主滿臉疲憊地靠坐在圈椅裡,低垂著雙眼,一動不動地看著面前桌上的白色粉末。

“初二那日,我親自將顧盼送到李清姿的院子,那院子不大,裡面若真藏有閻王斷,這螢粉不該沒有變化。”頓了頓,蘇御又道,“那已經是顧府最後一個沒有被查證過的地方。”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尚書府裡沒有閻王斷。

大公主自是不信,又問道:“顧盼在裡面待了多久?”

“足有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這麼長的時間,已足夠螢粉發生質變。

閻王斷中含有大量的淵窮砂。

淵窮砂是一種特殊的礦物,無色無味,唯有透過特殊製作的螢粉方能感知到它。

因此,也能透過螢粉找到閻王斷。

可怎麼會沒反應呢?

大公主望向蘇御:“是不是你暴露了什麼?令她們起了防範,所以事先將藥物轉移了?”

蘇御想了想,搖頭道:“不會,她們一直當我是為了夏夏才頻繁造訪顧府,並未起疑。”

“怎麼會沒有呢?屍骨發黑、寸草不生,那症狀分明就是中了閻王斷,我不可能記錯的。”大公主低聲喃喃著,“她長得那樣像那個女人,怎麼可能和她沒有關係。”

大公主口中的她,一個是戶部尚書夫人李清姿,另一個是何靜,前朝的最後一任皇后,何皇后的嫡親侄女,也是大駙馬穆錚的表妹。

大駙馬出身穆王府,與小何後有青梅竹馬之誼。他們自幼相伴,感情甚篤,何、穆兩家也早有默契,只等他們二人長大便結兩姓之好。

可穆錚十七歲那年,為救失足落馬的何靜被馬匹踢碎了右腿,太醫斷言,他再也無法站起,餘生只能與輪椅為伴。

穆錚因救何靜而成了殘廢。

何靜卻在何府與何皇后的威逼哄騙下嫁給了末帝,成了前朝的小何後。

穆錚知道後什麼也沒有說,當夜便收拾行囊離開了上京。並在之後邂逅了同樣出來遊歷的大公主,兩人因故結伴,在一日日的相處中,逐漸走進對方的心裡,順理成章地結成為夫妻。

穆錚的腿也在神醫司空地治療下痊癒。

一切悲劇的始點,發生在腿腳痊癒的穆錚帶著大公主回到上京拜見父母之後。

末帝不是個值得託付的人,不,更確切的說,末帝根本不配為人,他偏執、殘暴,以折磨人為樂。

成為皇后的何靜宛如置身地獄,她日日都在後悔。

她期盼她的錚哥哥能夠回來救她脫離苦海。

終於,她等到了穆錚歸來,可他身邊已經有了別的女子,他的眼裡甚至不再有她。

何靜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一次次地找上穆錚,終於在穆錚又一次嚴詞拒絕之後,她泯滅了最後一絲人性。

她與末帝一起荒唐。

她將妖道重陽介紹給末帝,鼓動末帝抓捕童男童女入藥。

為知已知彼,她派人調查大公主,卻被她查出魏淑長公主尚在人間之事。

她以此威脅穆錚,要他回頭,要他重新愛她。

穆錚深知何靜已然瘋魔,前朝氣數已盡。為保護大公主,也為了家人的安全,穆錚假意考慮,接下朝廷任命的禁軍副統之職。

同時,大公主也悄悄聯絡了遠在平城的武德帝,武德帝得知後,派出精銳將大公主與一眾穆府家眷帶離上京。

沒有了後顧之憂,穆錚果斷拒絕何靜,召集心腹欲遠離上京。

何靜憤怒之下,竟以閻王斷毒殺穆錚。

閻王斷乃前朝秘藥,只消沾上一點便能令人痛不欲生,且這毒入肺腑,侵骨血,中毒之人便是死後入土也無法安身,毒性會隨著屍骨蔓延至棺木,最後侵染土地,導致墓土周圍寸草不生,非挫骨揚灰而不能去其毒性。

此藥由何皇后親手研製,獻給昭帝。

昭帝性子偏執,常用這藥賜死惹怒他的宮妃。末帝更是荒唐,他不僅毒害宮人,還將這藥用到了朝中大臣身上。

武德帝登基後,親自下令毀掉所有的閻王斷,這藥才徹底從上京城中絕跡。

直到一年前,一婦人因病故的女兒墓前寸草不生來到慈恩寺求佛,大公主無意間得知了此事,一番詢問下,發現那姑娘的一應狀況與中閻王斷者非常相似。

細細查探之後,果真如大公主所料,閻王斷重現上京,下毒者是戶部尚書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周嬤嬤。

那姑娘因與周嬤嬤的丈夫苟且,被周嬤嬤毒死,周嬤嬤還想將人挫骨揚灰,她丈夫心有不忍,偷偷用死豬將人換出,並把屍體交還給她父母,又賠了一大筆銀子才將此事壓下。

婦人收了銀子,本就心中有愧,再看墓前慘狀,還當是女兒冤魂不散,懼怕之下前來慈恩寺求佛,才被大公主撞破。

大駙馬死於閻王斷,大公主恨極了這藥,也恨極了何靜。

“這樣的結果尚在侄兒意料之中,姑母您不用擔心。”見大公主如此,蘇御出言安慰道。

大公主聞言,定了定神,問:“你早就猜到了?”

蘇御點頭:“顧雲之不是個蠢人,李清姿能瞞他這麼多年,可見其心思縝密,她是不會在顧雲之眼皮底下做任何逾矩之事的。”

“這也受挫,那也無果,究竟要到何時才能坐實她的罪證?”大公主的身子骨本就比普通人差些,這一席交談已耗費她泰半的精力,她靠坐在椅子上,溫聲道,“四郎,三弟已去七……不,八載,你還能等,可宮裡的貴妃娘娘已經等不起了。”

大公主一直不贊同蘇御尋根問底的做法,她恨極了何靜,連帶著也恨極了與何靜相關的所有人,單單前朝餘孽的身份,就足夠坐實李清姿謀害瑞王的意圖,還有何好查的?

“你既以查實顧雲之始終被矇在鼓裡,顧府便可置身事外,你的小姑娘也不會受到牽連,你還要查什麼?”

窗外早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三更天的更聲劃破黑暗傳來。

大公主還想再勸,殊料她這廂還未開口,蘇御便道:“父親之死,我懷疑是定遠侯府做的。”

“什麼?”大公主一時沒有控制住臉上的表情,滿臉驚愕地看向蘇御。

蘇御迎著大公主錯愕的目光,緩緩將張幼娘、齊星禮之事慢慢說來。

大公主聽後,短暫地陷入了沉思,半晌,她說:“現今的定遠侯夫人原是個孤女,她是嫻苒從山匪手中救下的,嫻苒難產身亡,留下一子,林大哥悲痛萬分,彼時大應剛剛立朝,武將常年征戰在外,那幾年一直是侯夫人操持的林府事宜,她無名無分地照顧了允麟三年,名聲受損,林大哥出於愧疚,也出於感恩便迎娶了她,婚後兩人相敬如賓,為了允麟他們一直沒要自已的孩子,直到允麟七歲那年才懷了第一個孩子。”

大公主說了這麼多,無非是想說侯夫人沒有刺殺瑞王的理由。

單從表面看,她也確實沒有理由。

蘇御卻問:“既已成婚,他們為何要過去五年才生下第二個孩子?”

“……自是為了允麟。”

蘇御搖了搖頭:“我幼時常見林帥與父親夜談,父親口中的林帥不是優柔寡情之人,他既已決定迎娶,那斷不會不給自已的夫人孩子。”

“侯夫人的命是嫻苒救下的,她是個乞兒,嫻苒將自已的姓贈予她,為她取名虞清,是嫻苒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她視允麟如親子,為了允麟不願有孕,也說得通。”

“那她為何後來又要生了?若我沒記錯的話,林允南出生那年,正好是皇祖父攻下上京正式稱帝的同年。”

大公主抬起頭,定定看著面前的侄兒,神色冷凝。

“這與三弟之死何干?虞清不可能是兇手。”似是意識到自已的失態,大公主話音一頓,輕嘆了聲,說,”你的懷疑都是建立在虞清害死林大哥的前提之上,可她是不會害林大哥的,她那般愛他。”

“張幼娘為夫伸冤,卻不得其門,京中有人將此事壓了下去,我查過,那人是林瑋一。”

林瑋一,林帥的庶弟,時任刑部侍郎,各地方彙報刑部的重大案件,都會經過他的手。

大公主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蘇御心下輕嘆,又從懷裡拿出兩張卷子遞給她:“這是齊星禮兩次參加鄉試的卷子,我都看過了,這樣的水準中個舉人不在話下,可他卻次次落榜。鄉試不比會試,御史臺未全程關注,很容易被動手腳,我讓長安查過,齊星禮這兩次鄉試的主考官都曾受過定遠侯府的恩惠。”

火光跳躍,大公主就著明滅的燭火看完卷子,眼中滿是驚豔:“這樣的水準不說中舉,便是一舉奪下解元也是可以的。”

“據長安查到的訊息,齊星禮就讀書院的山長也是定遠侯府的人,他對齊星禮關懷備至,齊星禮在書院的衣食住行一應都是最好的。”蘇御目光落在卷子上,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似嘲似諷,“侯夫人這般對待一個無名小卒,又是打壓又是照顧,實在詭異。”

這無需蘇御提醒,大公主也能感覺到,虞清對待齊氏母子的態度處處都透著詭異,御賜的觀音手釧竟落了一顆珠子到齊母手裡,這得是何等親密的關係。

不等大公主再言,蘇御又說:“而更詭異的是,這齊星禮不僅與林世子同一日出生,眉宇間瞧著還與林帥有那麼幾分神似。”

大公主握著卷子的手驀地一緊,只聽“撕拉”一聲,她手中的卷子被生生撕成了兩半。

若齊星禮才是真正的林帥之子,那林允南又是誰?

大公主一陣心涼,一個荒唐卻又解釋得通的念頭驟然湧上心頭。

燭花“噼啪”響了一聲,蘇御上前,拿起剪子不慌不忙地剪掉一截燈芯。

燭火映著他的臉,襯得他的五官愈發俊逸。

“明日未時齊星禮會至慈恩寺為其母上香,屆時還需姑母前往一觀,畢竟林帥去時,侄兒尚且年幼,我對他印象不深,許是看錯了。”

大公主頷首應下,想了想,她問:“那李清姿呢?”

“姑母就不奇怪齊母一介寡婦是何來的際遇能與兩位朝廷誥命婦人相識,且關係這般親密的?”蘇御放下剪子,側眸看向大公主,“據聞她曾救過李清姿一命,我派人查了,卻怎麼也查不到她是何時在何地因何事救下的李清姿。”

大公主不是個蠢人,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蘇御話中的深意。

蘇御:“何皇后膝下唯有一子一女,但末帝,可不止兩個孩子。”

慈恩寺建在半山腰上,一到夜裡,屋外的風聲就顯得格外鶴唳。

顧夏早早便滅了燈躺下,也沒讓喜兒守夜。

她撈過一個枕頭抱在懷裡,卻怎麼也無法入睡。明明這麼多年她都是一個人睡的,怎地突然就覺得身側空了,睡不著了?

習慣真是可怕。

輾轉間,幾縷極細微的聲音從窗戶那邊傳來。

顧夏身子一僵,指尖不自覺掐住手裡的枕頭,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來。

一道頎長的身影倒映在帷幔上。

有人翻窗進來,是誰?

顧夏緊張地屏住呼吸。

就在這時,帷幔突然被人揭開,顧夏下意識將手裡的枕頭砸了過去。

“是我。”枕頭被人抓住,蘇御低沉的聲音響起。

“世子爺?”顧夏一怔,大睜著雙眼,就著屋外滲進的月光,堪堪看清蘇御臉上的輪廓,“您怎麼過來了。”

“睡不著,便來看看你。”蘇御說著,在床邊坐下,抬手將人攬進懷裡,輕輕蹭了蹭她溫熱的臉頰。

“爺,您別……這是寺裡。”顧夏推了推他,小聲說道。

“我知。”蘇御勾了勾唇,“我不會做什麼的,本只是想來看看你睡得如何,不想你竟也醒著。”

想到自已因何未睡,顧夏一陣臉熱,幸好天暗,他看不見。

正思忖間,顧夏忽覺身上一輕,蘇御竟將她抱了起來,往懷裡一帶。

顧夏整個陷進蘇御的懷裡。

蘇御把被褥也拉了過來,往兩人身上一裹,說:“睡吧,我守著你,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這要她怎麼睡?顧夏十分不解,一雙眼潤潤閃著光,似嗔似怪地望著蘇御。

蘇御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喉結滾動兩下,還是沒忍住低頭吻住她花瓣似的嘴唇,輾轉廝磨。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開她,鼻尖蹭著她的耳朵,輕聲說:“不許再睜眼了。”

顧夏也委實不敢再看他,可不能在寺廟裡荒唐。

夜風寂寥,久違的倦意席捲而來,顧夏在蘇御懷中深深睡去。

蘇御一動不動地坐著,好似一尊塑像,直到懷中傳出清淺又勻長的呼吸聲,他方起身,將人放到床上。

小姑娘眉眼舒展,綢緞般的烏髮披散在榻上,她睡得很沉。

就只是這樣看著她,便覺著心下踏實。

她對自已的影響竟這般深了……

靜靜又坐了半晌,蘇御才起身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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