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的燈連續三個夜晚亮到兩點,期中考當天,程果頂著兩濃黑的眼袋早早到了學校,飄著魂上五樓,書包一甩就當枕頭睡。

裴安後一秒進的教室:“我的天,你卷得有個度吧,臉色忒難看,別前五沒擠上,先去閻王爺那走一遭啊。”

“閉上你的烏鴉嘴,滾。”程果快要困死了。

裴安很識相的閉嘴,坐下爭分奪秒的複習。

早讀時間,B班人那些資料課本都要翻爛了,雖然他們和A班經常會互相看不大順眼,但面上賤兮兮,內心實打實誠服,確實和A班那群變態比不了,不求躋身進A班,只求能留在B班別流放。

附中玩的就是一個刺激,班上氛圍緊張,背書聲,筆觸紙張的沙沙聲,各有各的忙法,唯獨程果將這陣雜音如被絮,裹著睡得香乎乎。

葉文茜早就看見後門靠窗那顆趴下的腦袋,在其同桌的暗示下,忍了又忍,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什麼都沒看見。

踩著鈴聲,她用教鞭敲敲黑板:“現在……咳,某些同學也該醒醒了,還沒入冬呢,別急著冬眠。”

除了寒暑假,天天聽到的聲音在耳邊環繞三遍,程果閉著眼睛抬頭,隨即“哐”的靠到牆壁,感受到旁邊的動靜,理所當然的伸手摸過同桌遞來的水,喝了兩口,又遞出去,同桌接過塞回桌兜。

從始至終,沒掙開一條眼縫。

“現在搬桌子椅,把書本等物品搬到教室後邊放好……”葉文茜說,“這次期中考都知道什麼分量,不想流放,就好好考,不管題會不會,都寫滿了,要是被我發現哪道是空的,就算你流放到非洲去,我也給你追回來。”

之後又說了每次考試都要講的注意事項,然後才拿著教鞭出了教室。

桌腳椅子“刺啦”的划著地板磚,實在刺耳,程果額頭抵著牆面,冰涼涼的緩了一陣,才睜開稍微浮腫的眼睛。

裴安脫了校服外套,單穿一件衛衣,抹著汗說:“果兒,你真幸福,俺太羨慕了。嗚嗚嗚。”

程果感覺腦袋有點飄:“啊?”

“你瞅瞅,桌面上的書,學霸都幫能搬完了。”裴安說完,衝王錦書撒嬌賣萌,“學霸,你太偏心了,人家也要。”

程果當即送了他一個:“滾。”

裴安隨口一說:“嘿,人學霸都沒急,你急什麼。”

程果:“……”

等王錦書搬完最後一趟書,還沒來得及轉身,後背稍微一重,微微偏頭,是程果用額頭抵著他,雙手隨意垂在空中,似乎還在打瞌睡。

在學校,程果還是第一次在這麼多人的時候這樣靠著他。

王錦書愣了下,笑道:“這麼困,待會考試腦袋還轉得動麼?”

“轉不動了,第一場就考語文。”程果嗓音迷糊,“學校太魔鬼了。”

“嗯,我也覺得。”王錦書轉身去把自已多餘的桌子搬到走廊,後邊黏了只樹懶,跟著蹭了出去。

他哭笑不得:“你語文和英語不擅長,有把握麼?”

“還行。”

既然程果說還行,那就是很OK。

王錦書也不進教室了,從自已桌兜拿出透明筆袋和准考證就沒再動,路過好幾波同學,裝作面無表情的經過他們,然後沒走遠呢,就或驚訝或喜悅的討論起來,大概是講他們的姿勢好奇葩搞笑。

後背的額頭離開了,程果看著他手裡的筆袋說:“王錦書,你那支筆看起來好像比較好用。”

王錦書:“跟你交換,我要你那支粉色的老虎頭。”

交換後,程果把對方的黑筆在指間轉圈,他老早就覺得這筆好用,經常看見王錦書拿這支筆寫字刷題,超級順暢,當然,有一半功勞,離不開智商,要是讓學渣來寫,再順暢好用的筆,也寫不出一個字。

這時,裴安風風火火跑過來,一個急剎穩住腳步:“學霸!我能給你行個禮不?”

話音剛落,都沒等王錦書回答,生怕這個回答是拒絕,當場先禮後兵、先斬後奏,舉著三支筆,頓了一下,拉著旁邊懵逼的程果,利索的拜了一拜。

一頓操作行雲流水,程果被迫拜完了才反應過來,拍開摁在後背的手,差點沒笑出聲:“你有病吧?”

裴安:“此次考試關乎我的命運,關乎你的戀愛,非同小可,拜一拜學霸,保護我免遭流放毒打,保佑你愛情成績雙豐收,跟劈腿異地戀說拜拜。”

平白無故受大禮,王錦書忍俊不禁:“可我不是神仙啊?”

裴安:“不,您不用是神仙,您是學神就成,至少比紅光寺那假神仙管用。是吧,果兒?”

程果:“……嗯。”

保不保你成績不知道,反正保我愛情是真的。

-

期中考試整整考了兩天,最後一場英語,離結束還有半個小時,程果寫完作文最後一個單詞,筆在指間繞了幾圈,檢查完試卷,實在扛不住睡意了,把筆和准考證往兜裡一揣,拎著卷子起身上講臺。

因為上次的月考成績,排的考場在中等班級,坐在成績不上不下的同學之中,但因為他在附中出了名的混日子,進考場的那會兒還是很引人注目。

這動靜儘量放輕,照樣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八卦的、好奇的,最多的還是驚訝,誰也沒料到,第一個提前交卷的會是程果。

緊跟著目光悄摸瞥到他手裡的試卷,匆匆一眼,滿當當的黑字。

出了考場,半死不活的邊看手機邊晃下樓,一腳踩空,差點沒摔死。真是擺爛久了,裝裝吊車尾,沒料到再想回到巔峰時期要付出如此痛苦的代價。程果用力眨了眨眼睛,看著螢幕。

“傻逼:我看見你了。”

一分鐘前的訊息。

他懶得打字,直接撥了語音,問:“在哪兒看見我了?”

“剛才你出考場的時候。”王錦書的聲音混雜著呼嘯的風,“我看見了,整棟教學樓就你一個人在走廊外面,我一眼就看見了。”

程果:“你在哪看見的?”

王錦書:“學校門口。”

程果:“?”

考試規定最後半個小時才能交卷,同樣的時間,是他走太慢了,還是王錦書腳步生風走太快了。

程果出了樓道,拐到噴泉廣場,自高處的臺階上往校門口看,果然,在那棵黃色風鈴樹下站著個筆直的身影,問:“站門口乾嘛?”

“等我媽。”

“然後想在日落前再見見你。”

同時,噴泉呲出了水花,程果聽著手機裡的聲音,忽然看見王錦書轉過頭,往他這邊望來。

這人莫不是後腦勺長眼睛了。

程果站定,捏著耳釘:“有什麼好見的,拽什麼文藝範。”

“你他媽語文那麼差,老佛爺給的技巧書和課外文學還嫌少是吧。”

“比不上阿馳,我只能從文學書中學一點皮毛。”王錦書與程果遙遙相望,說,“阿馳,緋紅的落霞灑在你的臉上了嗎?”

“什麼——”程果反應過來,隔了那麼鬼遠,勉強能看見身影,不熟的根本都認不出來是誰。王錦書單純就是考完試太無聊,拿他來玩呢。

“王錦書,你再笑一聲試試。”

手機裡果然沒了聲,但風聲也悶了,顯然是捂住了聽筒。

“……”

程果站在臺階高處,忽然看見馬路遠處開來一輛保時捷,關了語音,快速敲了條訊息——等著,明天讓你笑個夠。

“傻逼:別,我錯了。”

程果哼笑一聲,雙手插兜,站立在原地,看著王錦書彎腰和駕駛座的人說了句什麼,然後繞到了副駕駛,拉開車門的時候,抬頭望了他一眼,鑽進了車裡,隨之揚長而去。

保時捷駛入主路,消失在很遠的地方,程果才緩緩回神。

自從王錦書他媽媽回來,兩人除了在學校的時間,其餘相處時間比之前更少了。他照例是中午要去兼職,而王錦書晚上照例上課,課後時間則被他媽媽管控,發條微信都難於登天。

學校不知道種的是什麼樹,這個季節了還在飄花絮,聞了感覺令人無端的窒息。

他又掏出手機,給王錦書發了條訊息,然後才插著兜邁開腿,剛往臺階下走了兩步,身後有人叫住了他。

“果兒!”

轉過身,就見從教學樓朝他急匆匆跑過來的趙氏拙,跑的太猛,剎住腳步,搭著他肩膀一頓喘氣。

此人體力和王錦書有的一比,這兩人是程果見過最體虛的男人。

他稍微攙扶一下,說:“跑什麼,自已身體什麼情況不清楚?”

“離太遠,我怕你、你走遠了。”趙氏拙緩勻氣息,臉色略微有點病態的白,“走啊,去有緣奶茶店坐坐。”

程果剛要開口拒絕,說想回家睡覺,結果就被他拉著袖子往校外走了,於是撐著睏倦,問:“你提前交卷了?”

趙氏拙說:“是啊。”

聽他語氣,似乎很輕鬆、很有把握的樣子。畢竟高一的時候和周醒、楚文秀他們一個班,成績名列前茅,不過高一期末考的時候,不知是發揮失常還是怎麼樣,把自已砸到了七班。

劉藍子總說替他發愁,其實在藍陵區,那麼多狗血的混蛋事,他唯一替人發愁的就是趙氏拙。

程果自已也不大明白,可能是因為趙氏拙和自已一樣,從小沒了爸,跟著他媽顛沛流離好幾個城市,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回到藍陵區的姥姥家,看到他們婆孫兩人相依為命,觸人心絃吧——但更多的是,或許趙氏拙走出過遠門,即使是顛沛流離,至少看見過大城市,大好河山,所以總是身懷一份不被藍陵區這大染缸汙染的純潔無瑕、滿懷希望。

但進來容易,出去就難了,對於有枷鎖的人來說。

程果和趙氏拙的相處並不如和劉藍子他們,天天有事沒事玩玩遊戲,聚聚餐什麼的,更不像一週五天,後面跟了個粘人精裴安。

只是很偶爾的時候,會一起閒著約出來,不幹什麼,就單純坐坐,聊聊天,又或者在街上碰到,打聲招呼,談兩句,然後急匆匆的道別。

或許在趙氏拙眼裡,也和他一樣,都覺得兩人是在照鏡子。

因為這樣不用明說的關係,自然在心裡會特別一點。

“這次能進A班嗎?”程果問他。

“你能進嗎?”趙氏拙反問他。

程果:“我覺得行。”

趙氏拙:“那就行。”

有緣奶茶店就在學校對面的小吃街,臨近傍晚,店鋪亮起彩燈,一家挨著一家,頗有夜市的味道。

這個點學生還沒考完試,街上空蕩蕩的,程果找了靠牆的座位,趙氏拙轉頭問他:“果兒,你要喝什麼?”

“檸檬薄荷水。”

“天這麼冷,還喝冰飲啊?”

程果點頭,五分鐘後,趙氏拙拿著兩杯飲品過來,遞他一杯,然後不吭聲的吸著珍珠奶茶。

“你幹什麼?”程果問。

從出校門那一刻開始,就不對勁,此刻趙氏拙抬起頭,眼眶紅紅:“果兒,我要走了。”

程果懵了下:“什麼意思?”

他知道趙氏拙身體上有點小毛病,好像是肺的問題,但並不至於要人命。

趙氏拙:“我得去北京了。”

程果:“跟誰?你那個……哥哥?”那你姥姥呢?

他沒問出來,上次楚文秀生日,趙氏拙沒去,最近更是很少活躍在眾位同學的視線內,估計是發生了什麼變故。

果不其然,趙氏拙點了點頭:“我姥姥去世了,他家跟我家有點交情,讓我去北京,好有個照應,轉學的事都辦妥了。”

程果沉默少頃:“什麼時候走?”

“明天。”趙氏拙偏頭看著附中,“明天早上。”

考試費了太多腦細胞,程果有點沒反應過來,店裡就他們兩位客人,不說話的時候就安靜得很。

這時,附中的鈴聲響起,學生如海水般湧出來,趙氏拙才開口說:“等我離開了,你再跟周醒他們說吧,我不太喜歡這種離別的場景。”

你是覺得我喜歡嗎?

程果心裡這麼想,嘴上卻說:“明天我送送你。”

趙氏拙:“不用了。趕緊喝吧,冰都化了就不甜了。”

程果也沒再執著著要送,兩人像平常那般約出來見見面,喝點奶茶什麼的,聊聊天,然後就散了。

很普通不過的道別。

目送趙氏拙的身影走遠了,上了公交車,程果也喝光了那杯難喝的檸檬薄荷水,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不理解,聞起來味道還可以,喝起來特別苦澀。

不過這種澀味攀在舌尖,頓時也不是很困,蹬著腳踏車回到家,洗了個澡出來,手機有條訊息進來。

“?:你去哪兒?”

“傻逼:她帶我去醫院做心理檢查,每年都做,沒什麼事,一切良好,放心。”

程果已讀不回,倒在床上睡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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