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另一個自己
“我很喜歡一個人發呆。”
少年扶了扶眼鏡，眸子裡滿是期待。
“望著窗外，望著天空，望著車水馬龍，望著人來人往，或者，眼神不聚焦任何事物……”
“總有人問我在想什麼……”
“我很享受那種突然放空的狀態，短暫、沒有目的的飄忽的自由，每個感官自動關上的感覺，看不見，聽不見，只有突如其來的猛烈觸碰才能拉回我。”
對面坐著的男人從始至終都保持著微笑，從他的服飾上不難看出，他是一名醫生。
他遇到過許許多多程度不同的精神病患者，他們通常會因遺傳、社會、家庭、個人性格而患病，但是像蘇木這般特別的，他第一次遇見。
“你享受這種放空的狀態，是為了遠離日常的壓力和焦慮嗎？”
蘇木輕輕搖了搖頭：“是為了遠離「夢」。”
“遠離「夢」？”
醫生追問道：“是因為噩夢嗎？”
蘇木突然皺眉，“是，也不是……”
房間內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能和我詳細說說嗎？”
“我小時候很喜歡天文。”
“嗯，然後呢？”
“我在一篇科幻雜誌裡看到了關於‘平行宇宙’的假設。”
“上面說宇宙是由一個緻密熾熱的奇點於138億年前的一次大爆炸後膨脹形成的。這個膨脹的過程一直持續，其中一部分會停止形成一個小宇宙，其他的地方繼續膨脹，然後繼續停止，這樣無限迴圈，誕生了平行宇宙。”
“那裡的時間很慢，鐘錶的指標停滯不前，彷彿每一刻都延長了數倍。”
“等等。”在他說得盡興時，醫生打斷了他，“請允許我問你一個問題，雖然我知道中途打斷別人講話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他帶著歉意，眼神盡顯真誠，“你說的‘那裡’，是指在你的夢境裡，還是內心的精神世界？或者，這是一個憑空虛構出來的世界？”
蘇木沉默了片刻，不確定地說道：“也許是一個能讓我逃脫「夢」的世界。”
透過鏡片，蘇木的雙眼注視著歐陽醫生。
“那裡所有的事物都是靜止的，花草樹木，蟲魚鳥獸，連微小的塵埃都是待在半空中的，和粒子一樣。沒有風……沒有云……沒有小溪……只有一望無際的灰濛濛的天空和一片蕭瑟枯萎的草地……安靜得只能聽見自已的呼吸。”
“你認為自已進入了平行宇宙？”
他推了推鏡框，“目前為止我是這樣認為的。”
“據我所知，平行宇宙只是一個理論上的概念，並沒有人能證明它是否存在。”
“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和你聊天的原因。”
歐陽醫生罕見地笑出聲來，作為一個被判定為重度臆想症和精神分裂的患者，蘇木的情緒未免過於穩定，甚至開起了玩笑。
他很快收起笑容，迴歸主題：“我能不能這樣理解，當你大腦處於放空狀態下，你的感觀遮蔽了現實的感受，潛意識進入到另一個世界。”
蘇木微微一笑：“也可以這麼理解。”
“在那裡，你做了什麼？”
蘇木還沒開口，歐陽醫生補充道，“如果不想說也沒有關係，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醫生和病人之間難免會因為互相的身份產生距離，但我希望我們之間的相處更像是朋友。”
歐陽醫生的笑容總讓人感覺到溫暖，蘇木眉頭輕挑：“沒什麼不能說的，只是怕你不相信，不給我辦理出院手續。”
她能感覺到蘇木言語裡的情緒波動，如果不看病歷，她很難相信面前的少年與精神病患者有所聯絡。
“我可沒有那麼大的權力，給一個情緒穩定的患者下達禁足命令，”她半開玩笑道，“就像我剛剛說的，你可以把我當成朋友，也許我會是一個不錯的傾聽者。”
被這雙美麗的眼睛注視著，應該沒有人會拒絕吧？
蘇木點了點頭。
“在平行世界，我能操控時間。”
“操控時間？”
“我用手去觸控它們，花朵會在我的指尖五彩斑斕地活過來，大地會被重新煥發生機，我輕輕揮手，大地會立馬失去顏色，花朵會馬上枯萎。我想伸手抓住它，手裡卻突然出現了一根線。”
“我撥弄著它，發現它能無限延伸和放大，我看到日月輪迴切換，四季更迭交替，不變的是，時間前進的軌跡。那些被傾軋的痕跡掩埋在歲月長河裡。直到……我看到了城市，看到了另一個我……”
“另一個自已？”
蘇木像是回憶到不好的畫面，面色有些痛苦：“一個一模一樣的‘我’，但又不一樣……”
看到蘇木痛苦地抱著腦袋，歐陽醫生連忙上前抱著他，安慰著拍打他的肩膀。
“謝謝你，醫生。”
半響過後，蘇木的臉上恢復了平靜。
歐陽醫生回到座位上，關切問道：“你很痛苦，是因為看到不好的事情嗎？”
蘇木沒有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著。
“小時候，我夢到自已家的小狗被狗販子偷走了，我半夜起床牽著它睡在我的身邊，早晨起床發現它不見了，爸爸說小狗過馬路不小心被貨車碾死了。”
“這可能只是巧合。”
蘇木抬起眼眸，“初中的時候，我夢到爸爸媽媽因為吵架離婚，事實證明，媽媽改嫁到外地再也沒有回來，爸爸因為勞累過度從腳手架上摔下來，再沒睜開過眼睛……”
聞言，歐陽醫生沉默了，為蘇木的遭遇感到同情，她沒有質疑這些話的真實性，因為現實的殘酷印刷在書頁上，不忍細看。
“前些時間，我夢到了姐姐……”
蘇木的語氣明顯有些慌亂。
“你夢到了什麼？”
歐陽醫生小心翼翼問道。
“我夢到姐姐出車禍了。”
他的聲音再度變得平靜，變化之快，讓歐陽醫生覺得脊背有些發涼。
蘇木向上的眼神突然變得冰冷麻木，
嚇了她一跳，可回過神來，他正愧疚地蜷縮起來，像一個受了委屈需要安慰的孩子。
“姐姐是因為我才出的車禍。”
“你害怕這會變成現實？”
蘇木點了點頭：“我不想姐姐離開我，所以我做了必須要做的事。”
歐陽醫生好奇地問道：“你做了什麼？”
“我在平行宇宙殺了另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