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長而悠然的歌聲從海面上傳來,波濤拍打海岸,嘩啦嘩啦的聲浪似在附和著那遠處的歌聲。

又做夢了……

傾陌赤著腳,漫無目的的行走在海灘上,粗糙的沙粒硌著腳掌,留下點點紅痕。

但是感覺不到任何痛楚。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海浪的腥鹹溢滿了鼻腔,那若有若無的歌聲依舊在耳邊環繞著。

夜幕降臨。

當傾陌再睜眼時,他又回到了煙雲館的這張床榻上,搭在頭頂的,是夙淵前些日子給他新換的紗帳。

剛從睡夢中脫離,傾陌大腦裡面一片混沌,他起身揉了揉太陽穴,無聲無息的嘆了口氣。

最近總是做著同一個夢。

莫名其妙的歌聲,和夜色下的海岸。

因著昨日煙雲館門前又出現了貓妖傷人的命案,所以今日前來尋歡作樂的花花公子都少了一半。

也是託了那貓妖的福,煙雲館門前少見的安靜,傾陌才能一覺睡到大中午。

不然平日裡,這個時間傾陌早就被外面的熱鬧吵起來了。

夏初的陽光帶著幾分燥熱,灑在身上都叫人煩躁不安。

充滿脂粉氣息的大堂內,此刻寂靜無聲,站立著眾人齊齊將視線落在一位穿著雍容華貴的夫人身上。

遲應輕搖著手中的團扇,面上強撐著僵硬的笑容,實則內心早已慌到了極點。

這位夫人一大早就帶著一幫家丁氣勢洶洶的闖進了煙雲館,卻也不吵不鬧,就這麼面色不善的坐在大堂正中,惹得路過的百姓紛紛側目而視。

有人感嘆著,不知是哪家的男人這麼倒黴,私下裡找小倌兒被自家夫人發現,人家正室來找小倌兒麻煩來了。

煙雲館開了這麼多年,遲應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場面,尋常的解決辦法不過是將那倒黴的小倌兒推出去打一頓,讓那正室出出氣,隔個三五天,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可壞就壞在,這位夫人讓那貼身小廝對著在場的倌兒挨個指認了一遍,都不是他們家老爺找的那一個。

遲應苦惱的用團扇拍拍額頭,煙雲館有多少人他自然清楚,除卻在場的這些,就只剩下傾陌了。

傾陌不是第一次被找麻煩,他模樣生的好看,那些達官貴人常常點名要他伺候,被人家正室扒光衣服拽到大街上打,那都是常有的事。

就憑著他身上烙的那枚奴印,便是被當街打死了,官府也不會多說一句話。

但如今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了。

幻靈閣輝煌再起,夙淵日日往煙雲館裡面鑽,不止一次提出要為傾陌贖身,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最後傾陌都沒有同意,但是他對這個奴的重視遲應都看在眼裡。

至少現在,傾陌不是能得罪起的。

“夫人,您看這天也熱,您要不先喝口茶降降火?”遲應端著茶碗,笑眯眯的湊到那來找茬的夫人面前,好聲好氣道。

豈料對方連個眼神都沒施捨給他,抬起一雙杏眸漫不經心的看著樓上的位置,“你們煙雲館養著這個奴,倒是好大的排場!睡到這個點都不用接客?”

傾陌的名聲可謂打得響亮,如今整個京城混跡風月之地的紈絝都知道,煙雲館裡的這個奴,滋味是一頂一的好。

所以有些兇悍的正室,進來都不用打聽,直接奔著傾陌去了。

遲應訕笑一聲,小心翼翼的低聲下氣道:“傾陌這幾日被一位貴客包下了,夜夜折騰到三更,要不您看在那位貴客的面子上……”

其實自從夙淵包下了傾陌,遲應便再也沒聽見傾陌房裡傳出那種動靜來,倒是時不時傾陌發脾氣的聲音響徹了整個煙雲館。

可是倘若他不添油加醋的說明情況,只怕這位夫人是個不好打發的主。

那夫人聞言冷笑一聲,從容抬手理了理髮髻道:“哼!果然是個不知廉恥的狐媚子……你聽著,不管得罪了哪位貴人,都叫他們找厲訓!他敢有找小倌兒的膽子,就不怕別人找麻煩!”

遲應聞言內心打了個寒戰,怪不得這位夫人氣勢如此之大,進來不吵不鬧,光是坐在那就令人生畏。

厲訓是京城有名的富商,靠著做布匹綢緞生意發家的,但天子腳下,有錢有勢的人數不勝數,這厲訓沒有家世,出身平凡,為了能巴結上官場生意,便做了鎮國大將軍家的贅婿。

尚婧是大將軍的獨生女,從小雖是嬌生慣養著,但該學功夫一樣沒落下,小時候在街頭巷尾的,還混出一個“女魔頭”的稱呼。

況且她打心底裡,就沒看得起過自已這個入贅的夫婿,動輒便是打罵。

剛開始厲訓還會為著那一口傲氣反抗幾下,但時間久了,他又是個生意人,精明的小算盤便打了起來。

表面上他屈服於夫人的淫威,暗地裡,則是出沒於各種風月場所尋歡作樂。

遲應不禁暗暗埋怨起厲訓,雖說來煙雲館的客人都不能打探真實身份,但厲訓這膽子也忒大了些!一個贅婿,竟敢揹著夫人找小倌兒!

而且看著尚婧的臉色,厲訓也不是第一次犯這種事了。

遲應悄悄的退到尚婧身後,朝著站在一旁滿臉擔憂的北闕使了個眼色。

平日裡北闕和傾陌關係最要好,如今這局面遲應是應付不來了,他想著叫北闕趕緊去給傾陌傳訊息,讓他找地方躲一會兒,等著夙淵來了,一切就都好說了。

說到底,遲應不怕傾陌會怎麼樣,他最害怕的,是在傾陌身後撐腰的夙淵。

這尊殺神每次鬧事,都得把煙雲館翻個底朝天,順手再殺幾個人,要不是遲應家底厚實,恐怕早就關門大吉了。

北闕注意到遲應朝自已使眼色,他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後剛要邁開步子溜走,便聽著樓上傳來了房門開合的“吱呀”聲。

遲應無奈的一巴掌拍在臉上……

夙淵沒事的時候整天圍著傾陌轉,今天真碰上事了,倒是連人影都瞧不見。

傾陌神色淡然,腦子裡正在出神的思索什麼,然而一抬頭,便見一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在自已身上。

“……怎麼了?”

尚婧面帶不屑的將傾陌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而後挑眉道:“你就是傾陌?”

傾陌在見到這位夫人的第一眼起,便知道對方是來做什麼的了,他捱了這麼多年的打,對於這樣的場面,已然見不怪不怪。

他從容的點頭應道:“我就是傾陌。”

話音剛落,尚婧一直沉著的臉色終於繃不住了,她揮手示意身後的家丁將傾陌按跪在地上,使足了力氣朝著白皙的臉龐扇了一耳光。

“啪——!”

一聲脆響過後,傾陌頭歪在一旁,白皙的臉頰上迅速浮現出一個粉紅色的巴掌印,幾縷凌亂的髮絲落在上面。

“不知廉恥的賤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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