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間,三日之期已過。
靈阿城關門閉市已有多時。
日復一日只有高大的城牆,在殘陽中佇立。二十四座小城用吊橋與主城門相連,金色的流雲穿繞其中,玲瓏秀麗,端莊大氣。
很多年前曾有詩人至此,嘆這座城是驚鴻奇觀。
多年後,護城河水微波盪漾,遠處陣陣戰馬嘶鳴,激起一層水紋。
一隻灰白信鴿,劃過吊橋,一一飛過六道城門。
“——城主親啟
既生玄鳥,當知時運。
時運不濟,自我而啟。
景仰已久趨謁無從,中州雲銜。”
筆走龍蛇,遒勁有力,字如其人,鋒芒畢露。
聽月在細細看過這封信,多日以來第一次眉眼俱笑,響如流水清泉的笑聲穿出大殿,引得廊下侍從頻頻張望。
“好一個‘時運不濟,自我而啟’,你們這位雲丞相,當真如此?”
聽月在的長袍鋪開在柔軟的毯上,宛若一朵精緻盛放的花朵,烏髮紅唇,臉上因笑容泛出燻紅,比胭脂俗粉的美要剔透。
陳育靈不好意思多看,低頭回答,“我朝雲相少年得志,天之驕子,自然有些不凡。”
他說的是斟酌過後的話,已經是謙遜了。
陳育靈思量了一下,靈阿城主的名頭說出去也是赫赫有名的,但宛若神祇,信則有不信則無,至於中州丞相,權勢滔天… …
摸了下鼻子,他突然想到。
雲相這名聲在外面,好像叫做,奸佞權臣。
陳育靈還在徘腹二人,突然打了個冷顫兒,他心頭一驚,別是雲相知道他在說他壞話。再一回神,他趕忙安慰自已,怎麼可能呢,他人遠在千里之外。
搖了搖頭,清空這些思緒。
聽月在好笑的看著陳育靈走神,她猜一定和這封信的主人有關,心下更是好奇。
她原以為,天下位居丞相的人都是聞執禮那樣的,且不管心思百轉千回,人前永遠端重自持,氣度雅量。
這位倒好。
十六個大字就告訴她一句話,你不行,那我來。
聽月在管他呢,總歸這意思看來,是同意了。
手一揮,碧水浮屠的令牌落在陳育靈懷中,後者一抬頭,看到聽月在腳步輕盈的走下高臺。
“走吧,盟約一成,你可就成了留在靈阿的人質了,帶你去以後要住的地方看看。”
這話聽的陳育靈一愣,住的地方?他在軍營住的好好的啊,半夜還能去胡立那小孩兒處蹭一頓飯。
小孩可能在長身體,飯量大,吃的也好,尤其是烤的羊肉,太嫩了。
又跑偏了!
陳育靈疑惑的詢問,聽月在看樣子心情是真好,打趣道,“不知道啊,靈阿有幾座牢房就在深雲谷。”
深雲谷啊。
那他當然知道,最近靈阿在陸陸續續加固城池,往河道運兵,趙頌簡在深雲谷忙的沒日沒夜,但陳育靈是外人,不能隨意進出那裡。
她這是要帶自已去深雲谷。
有點激動。
趙頌簡說過,深雲谷是整座靈阿城城池體系運轉的保障,不單是軍營演武,倉糧儲備,地下無數寶庫珍礦,更有最精密的生產作業,才得以讓靈阿數百年生生不息。
沒有人不想親眼見一見。
但陳育靈也知道,帶他進深雲谷,也是一種考量,無論如何與北州的背水一戰在所難逃,他勢必要亮出底牌。
“多謝城主。”
他鄭重的點點頭,突然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聽月在還挺喜歡。
“那走吧。”
她走在前面,裙裾飛揚,陳育靈忙跟上去。
這頭趙頌簡忙的腳不沾地,確實沒功夫接到聽月在來這裡的命令。
是以他們二人到的時候,只見下了馬,眼前是一座座重巒疊嶂,霧氣繚繞,不見重兵把守,也沒有侍從迎接,純天然的景色,秀麗巍峨。
聽月在沒帶前呼後擁的侍從,只有他們,陳育靈牽過兩人的馬。
“就在這裡?”
聽月在不緊不慢的走上前,在所有幾乎一摸一樣的巖壁上,輕車熟路的摸到一塊地方,回身去要她扔給陳育靈的令牌。
一邊將令牌放在石頭上,一邊說,“閉上眼睛。”
好奇歸好奇,陳育靈還是聽話的閉緊了眼睛。
黑暗中並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有絲絲縷縷的涼氣在四面八方接踵而至,像是風動。
不過片刻,聽月在讓他睜眼。
陳育靈適應了一下陽光,緊接就被眼前的景象驚掉了下巴,使勁兒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已沒看錯。
他猛的轉頭看向聽月在,有點結巴,“山,山呢?”
對啊,山呢?
陳育靈往上跑了兩步,天地之間一片豁然開朗。
石不見石,霧不見霧,遠方巨大的群山連綿起伏,環抱出幾乎貼近天際的谷中平原,平原之上樓宇林立,有許多他見都不曾見過的建築。
落日熔金,猶如仙境。
聽月在撫過風吹的髮絲,清亮的聲音響在風中。
“那是靈阿剛建成的時候,請高人設下的障眼法門,法門有法眼,需要銀竹抵住法眼,才能破開法門,看到深雲谷真貌。”
陳育靈有些沒回過神來,到底是少年,對這個說法既半信半疑又止不住嚮往,彆扭的問,“所以剛才那山是假的?”
聽月在故意不告訴他,“以後再說。”
她順著路往下走,不忘提醒,“不跟著,迷了路今晚都吃不上飯。”
陳育靈嚥了咽口水,趕忙當好小尾巴。
只是一路聒噪。
聽月在現在確信,前幾日他的穩重都是裝出來的。
嘴角勾起弧度,不想理會。
約莫走了半刻鐘,有人身著盔甲迎了過來。
陳育靈畢竟不是傻子,這種地方才不會仗著一個障眼法門而不設看守,他們走的這條路應該是城主的,而且他猜,其實從方才他們在法眼前下馬開始,就已經有人在注視他們了。
如果是他自已闖進來,應該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
似乎知道他的想法,聽月在慢悠悠的開口,“一會兒別亂看,這兒有些人連我都不認,他們只認這個。”
說著,把那個好看的小令牌掛在陳育靈身上。
他記得,這個叫銀竹。
說話間,守衛已經到近前了。
訓練有素,十分恭敬的朝聽月在行禮,“見過城主。”
“先帶我去找趙將軍。”
守衛起身,“是。”
聽月在腳步停頓一瞬間,單手撫了撫象徵她身份的朝冠,這也是她第一次以城主的身份到這裡來,斂下神色。
回身舉步,沒有遲疑。
這一路上,著實是讓陳育靈瞠目結舌。
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正視這支傳承百年的軍隊,到底有什麼與眾不同。
自他到靈阿之後,也少不得和靈阿的軍隊有接觸,雖然聽趙頌簡說過,那是城中禁軍,雖然都叫碧水浮屠,可是普通軍隊和精銳是不同的。
他也帶兵,那時還想,無非是戰鬥力和軍容軍素的區別。
今日一見,果真是不同的。
雖然只看到了幾支隊伍,但不論是裝備,身手,素質,乃至氣場,都有遠超普通將士的地方,這些人單拎出任何一個,在將士堆裡的都是拔尖的存在。
陳育靈好奇的直撓頭,恨不得立馬問一問緣由。
不是他不知輕重,估計哪個帶兵的來,都不可能忍得住。但他也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先忍了下來,回頭問趙頌簡,他能不能說還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