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柟一時忘了手上的動作,直到男人靠近。

他目光平淡,不疾不徐道:“徐老師已經休息了?”

鹿柟問:“你是來買唱片的嗎?”

“不是。”男人答得乾脆,“路過這兒,剛看見店裡還亮著燈,順便過來打聲招呼。”

“您是……”鹿柟疑惑。

“徐老師的學生。”

“那不巧,徐老師住院了。”

男人頓住,“什麼時候的事?”

“就剛剛,徐老師在店裡摔了一跤,疼痛性休克,給送醫院去了。”

鹿柟不再看他,背對過去繼續鎖門。

“不用擔心,送醫及時,沒什麼大礙。足舟骨撕脫性骨折,得住院一段時間了。”

“咔噠——”

店門鎖好,鹿柟欲走。

男人看她一眼,“你送的醫院?”

鹿柟點頭,“我是徐老師的鄰居。您要去醫院看看嗎?或者給她打個電話,再約時間?”

男人沒答,而是低頭朝她手裡的袋子看。

鹿柟會意,“這是給徐老師的東西,我準備去一趟醫院。”

男人往旁邊邁了一步,頷首示意不遠處的車子,“麻煩帶我過去看看。”

鹿柟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和他一道去醫院。

走到車門,男人伸手拉開,鹿柟在左邊的座位坐下。

男人繞到另一側上車,後座十分寬敞,座椅皮質觸感細膩柔軟,鹿柟將裝滿東西的袋子放在腿上。

車內十分安靜。

隔音效果很好,根本聽不到外面街道一丁點兒的聲音。

鹿柟用餘光去打量身側的男人,他雙腿交疊閒坐著,手肘支在車窗框沿上,轉頭看著窗外,窗戶玻璃倒映出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摸不準他此刻是怎樣的心情。

靜謐的空氣裡縈繞著一種淡淡的味道,初聞像是高山林間寒冷的空氣,香根草帶來陣陣溼潤深沉的泥土氣息,凜冽的雪松而後湧入,在寂靜的氛圍下伴隨著明顯的清冷疏離感。

明明已是秋末,但車內的冷氣依舊十足,讓鹿柟儼然以為自已到了冬季。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抱緊了膝上的袋子。

顯然,男人也認為兩人沒有相互認識的必要。

*

一路沉默,直到車停在了醫院門口。

鹿柟提著袋子走在前面,男人跟在後面。

駕輕就熟,鹿柟率先推開病房門,走過去一看徐漾是醒著的,俯身低聲說:“徐老師,您有個學生過來看您。”

徐漾偏頭,望向鹿柟身後,只一眼,很是驚訝,手掌撐著床沿想要起來,聲音微弱,有氣無力地說:“溫……溫珣?你怎麼來了?”

鹿柟能聽出其中的意料之外。

那男人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摁住徐漾的肩膀,“您躺著,好好休息。”

徐漾勉強地笑笑,“現在都這麼晚了,還特意過來一趟,怎麼不明天有空再過來呀?”

“順路。”男人沒多說什麼,伸手拿起床頭櫃上的住院單快速瞧了瞧,漫不經心道,“要住多久?”

“一個多月。”

“我叫人找護工照顧您。”男人又在瀏覽床頭的電子屏,“明天我再給您安排一個全身檢查,白天我有會來不了,但我會讓助理到場。”

“不用,不用這麼麻煩……”徐漾躺在床上聽男人的安排,略顯侷促,求助般看向鹿柟,彷彿是希望她能說點什麼。

“我可以陪護,檢查我來就行。”

男人甚至都沒看鹿柟一眼,只問徐漾:“您覺得呢?”

他說話的語氣沒有任何波瀾,但卻憑空予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鹿柟無奈地聳聳肩,朝徐漾攤手,表示自已也沒辦法了。

徐漾不得不向她這位學生妥協,支吾道:“那就都聽你安排吧,但是……”

男人耐心地等待徐漾後面的話,“明天的檢查讓小柟來陪我就行,你的助理留給你用。”

*

一會兒,巡房護士過來叫他們早些離開,病人要休息了。

三人間病房位置有限,陪床人員沒有足夠的空間休息,“用不著用不著,你們倆快回去吧,護士會定時來查房的,出不了事。”

既然如此,鹿柟對徐漾說:“徐老師,那我先走啦,明早再來看您。”

“哦,對了,我給您帶了兩本書,精神好些的時候再看,好用來打發時間。”鹿柟舉手做了個打電話的姿勢,“有事給我電話。”

徐漾笑笑,點頭,“還是小柟瞭解我。”

立於一旁的男人,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應該是還有話要單獨和徐漾說。

她沒再多逗留,走出病房,順手輕輕地帶上門。

*

醫院走廊裡的時鐘顯示,此時已是凌晨三點十分。

鹿柟穿過明亮的大堂走出醫院,院外一片靜默,車流稀疏,空氣裡似乎還瀰漫著若隱若現的消毒水味,昏黃柔和的路燈好像也透著疲憊和睏倦。

她隨意坐在醫院門外的花壇邊上,從小包裡摸出一盒煙和一個火機,猶豫再三,左手握住煙盒,右手“咔嚓”掀開蓋子,取出一根,捏住菸頭,“啪嗒”一聲,一塊錢一個的塑膠打火機竄起一束火光,點燃香菸。

鹿柟沒抽。

她將火機和煙盒往邊上一扔,伸手從包底下找出一個全黑的電子煙,送至唇邊,深吸一口。

她雙眼微微眯起,身體稍稍後仰,抬頭,緩緩朝上吐出煙霧,似乎只有這樣,她心悸的感覺才能被壓下。

水果味的煙霧繚繞著鹿柟的臉,鼻息間仍能聞到她剛點燃的那支香菸的菸草味。

*

她穿一身黑色,蕾絲魚骨抹胸、皮裙和綁帶長筒靴,濃妝,散著一頭玫瑰金霧粉卷長髮,適合樂隊表演、喝酒蹦迪的裝扮。

她直接從livehouse表演完去吃的夜宵,回來又碰上徐漾這檔子事,衣服都沒空換。

本來還穿著一件皮衣外套,著急忙慌間,反倒是想不起放哪了。

幸好外套口袋裡啥也沒有,丟了就丟了吧。

深更半夜在馬路邊徘徊,又是這樣一身裝扮,叫人難免誤會——

鹿柟正抽著煙,敏銳地聽到有高亢刺耳的轟鳴聲朝她駛來。

引擎高速運轉的尖銳嘯叫,鹿柟忍不住皺眉,“吱——”

一個急剎,一輛愛馬仕橙的騷包跑車停在她跟前,車窗落下,駕駛座上的油膩男人朝她偏頭,吹了聲口哨,自以為很帥地拋了個媚眼,“美女去哪兒?請你喝一杯?”

鹿柟懶得理他,正眼都不瞧他一眼。

“哦唷……”車上的男人陰陽怪氣道,“要不直接開個價?”

鹿柟一邊吐煙,一邊騰出另一隻手,衝對方比了一箇中指。

她做了黑色的指甲,和頭上低飽和的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有種既俏皮又危險的錯覺。

跑車男不願放棄,甚至熊熊燃起了征服欲,笑著罵了句“NND”,又說:“我真心的,美女只管開價。”

鹿柟懶懶地抬眸,說了句:“我很貴的。”

“有多貴?”

鹿柟不鳥他,接著說:“而且我口味重。”

男的更感興趣了,一臉邪惡地笑著,“有多重?”

鹿柟用食指指向身後的醫院不說話。

“醫院怎麼了?”跑車男問。

“我的Sugar Daddy今年五十歲,前陣子‘浣腸’,我沒把握好力度,把人弄住院了。”鹿柟說得煞有其事,“他是個綠帽癖,要不我給你開個價,你和我上去在他面前來一場,好不好?”

方才還志在必得的男人,臉色陡變,“神經病。”

一腳油門踩得比誰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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