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旁的火堆早已熄滅,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灰燼。鳥兒的啁啾從山洞外不時地傳來,晨間的清風徐徐吹拂,陸璟暥從睡夢中悠悠轉醒。

朦朧的視線中,卻映出少女白瓷一般細膩柔滑的臉龐,陸璟暥不覺眸光一凝,方欲動作,卻見自已的手臂不知何時已被少女枕在了頸間,記憶一點點回攏:昨日似是有人為自已清理過傷口,還有昨晚……

一陣尷尬在心中驟然升起,陸璟暥的耳廓不禁一紅:“是她救了自已麼?”

細看去,那少女白紗遮面,只露出一雙眉眼,此時那少女正雙目緊閉,沉沉睡著,秀眉微蹙,似是有幾分疲憊,想想昨日,陸璟暥心中不覺又多了幾分愧疚。

再細細端詳,那少女柳眉纖細,卻又烏黑濃密,眉間隱約藏著一顆小痣,不經意間,常人很難發覺;目光下移,少女睫毛纖長捲翹,宛若畫扇,根根分明,又輕盈如蟬翼,微微輕顫。一時間,陸璟暥竟看得有些痴愣。不知不覺間,另一隻手竟探了出去,想要揭開那面紗,一探芳容。

正當陸璟暥修長的手指堪堪觸及少女面紗之時,睡眼朦朧中的少女只覺身邊有人動作,伸手便向那人拍去:“老賴頭,別鬧,讓我多睡一會兒。”

陸璟暥驟然回神,一時間身體僵直,臉上騰得燃起一股火苗,好在臉上帶著面具,那少女又睡得踏實,這才沒將這番窘態看了去。陸璟暥心中不覺多了幾分懊惱:“我這是在做什麼?”

穩了穩心神,陸璟暥尷尬而侷促地出聲:“咳——咳——姑娘可是醒了?”

聞言,雲冉心中一陣狐疑:“老賴頭又吃了什麼,怎得回春了?聲音竟變得如此年輕好聽?”正欲深思,突地從睡夢中驚醒,卻看到眼前那熟悉的黑金面具,這才想起,昨日採藥自已救了個人。

四目相對,二人皆是一陣尷尬,雙雙避開視線,望向他處。雲冉更是理了理壓皺的衣襟,幾次深深的吐納,意圖平復心中的尷尬。

許久,才幽幽道:“你終於醒了,感覺如何?”再開口,少女剛剛的羞赧早已一掃而空,語氣中多了幾分醫者的自持。

“多謝姑娘出手搭救,陸某人感激不盡!”說著便欲起身行禮,卻是不小心牽動傷口,口中深深地汲了一口氣:“嘶——”

見此情形,雲冉哪肯受此大禮,伸手便去阻攔:“此時不是道謝之時,你身負重傷,當是養好身體為先,其他事情,待你身體恢復,再做計較不遲。”

“多謝姑娘,不知姑娘芳名,待陸某脫困,必定湧泉相報!”陸璟暥言辭懇切,話語中滿是赤誠。

聞言,雲冉心中不免多了幾分猶豫,自已罪臣遺孤,身份多有不便,與眼前之人不過是萍水相逢,日後自是無緣再見,還是隱藏身份為妙:“陸公子無需多禮,治病救人乃是醫者應有之義,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姑娘自是醫者仁心,陸某人卻不能知恩不報,不知姑娘可是有何難言之隱?”許是常年在提刑司當值,陸璟暥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探尋。

聞言,雲冉眼底暗暗劃過一絲警惕:沒想到此人竟如此敏銳?按下心中的異樣,雲冉紅唇輕啟:“我與家師隱居在此,與世隔絕已久,家師性情孤傲,自是不願外人來擾。”此情此景,那就先拉“老賴頭”扯個謊吧,不,也不算扯謊,“老賴頭”本就是來此隱居避世的神醫,這樣說來,確實如此。

儘管雲冉言談舉止一切如常,陸璟暥還是精準地捕捉到了少女眼底的一絲異樣,怕是對方誤會,開口道:“是陸某人唐突了,姑娘不必多心,即是多有不便,陸某人便不再追問,不過,救命之恩自當湧泉相報,還望姑娘手下此信物。”說著便從腰間取出一枚小小的玉韘(shè,玉扳指)。

“這枚玉韘乃是我的貼身之物,日後若是姑娘有何難處,都可憑藉此物到盛京尋我,陸某人必定鼎力相助!”言辭中滿是不容推拒的堅定。

沒想到此人竟如此固執,若是拒絕,怕是更要糾纏不清,這樣想著,雲冉開口道:“也罷,如此這般,這玉韘我便暫且收下了。不過,你傷勢過重,又才褪去高熱,需在這山中靜養些時日,此處環境簡陋,怕是要委屈你幾日了。”

“姑娘有心,陸某人蒙難,承蒙姑娘出手相救,得此庇護之所,已是感激涕零,此處甚好,姑娘無需為此介懷。”陸璟暥恭敬開口,言談間不失君子的坦然。

這人倒是有幾分眼色,也罷,算是沒有枉費本姑娘的好心,雲冉心中不免對陸璟暥又多了些稱許。

“不過,傷你之人,應是在兵器上淬了毒,好在你此前及時服用藥物,才將體內毒素壓制,我雖已幫你清除了體內大部分餘毒,但你身體元氣大傷,這幾日晚間,恐怕還是會有高熱,這是清心丸,若是高熱,服下一粒便可緩解。”

“姑娘可是有事要辦?”聽出少女語氣中的去意,陸璟暥問到,連自已都不曾察覺,語氣中竟帶了幾分留戀。

雲冉當是這男子憂心,自已要棄他而去,未來這些許時日怕是無人照看。開口寬慰道:“無需憂心,我既救了你,自當送佛送到西,這幾日我都會待在山中,我去山間尋些草藥,再摘些果子,尋些獵物來。”

說著便從身後的竹簍裡取出此前芸娘為其準備的口糧:“這是口糧,若是餓了,你便用些,先墊一墊。”說著又取出一隻碩大的葫蘆,“這是清水,你身體虛弱,最好不要直飲這山間溪水……”

看著眼前少女忙碌的身影,陸璟暥的眼中不覺瀰漫起一縷柔情,這種被人溫柔照護的感覺,好久不曾有過了。一時間,竟然有些怔愣。

“你可知曉?”雲冉見眼前男子傻傻愣住,還以為是自已交代太多,這男子一時記不住這許多事宜,便開口詢問道。

“嗯?嗯!曉得。”陸璟暥這才從怔愣中回過神,一時間竟有些口吃,好在臉上有面具遮擋,這才沒將一時的失態暴露。旋即,又回過神來,問到:“即是已有口糧,那姑娘為何還要外出尋找?”

“這口糧原是我一人的份量,我一女子也只夠三五日,如今卻是你我二人,自是不夠的,自然要想些法子,再多尋些回來。”雲冉耐心解釋道。

“我看這些口糧,你我二人這兩日應也是夠的,何不過兩日在去尋?”陸璟暥心想,過兩日,待自已身體好些了,便可隨少女一起進山,也可暗中保護。

雲冉搖了搖頭,耐著性子,又是一番解釋道:“不,這是給你的口糧,如今你傷勢過重,脾胃正是虛弱之時,需得食些精糧好生調養,這山間山餚野蔌自然是好,於你卻是不合的。”

少女一番解釋,陸璟暥心中哪裡還不明白,這是自已佔了人家的口糧,逼得少女只得外出覓食,心中愧疚的同時,又生出一絲熨帖與溫暖。但這深山危機四伏,自已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哪裡能讓一個弱女子涉險,便欲開口阻攔。

看眼前男子又欲開口,雲冉只當對方是擔心自已一去不回了,便又開口柔聲道:“放心,這山中環境我早已熟稔於心,順利的話,日落之前我便回來。”語氣中多了些寬慰之意。

眼看少女心中已然是做好了盤算,陸璟暥也不好再去阻攔,柔聲道:“務必小心,我等你歸來。”

雲冉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怎麼感覺眼前男子不是官門中人,倒像個送丈夫遠行的新婦,笑道:“安心。”說著,便拎起竹簍,身姿輕盈地離去。

看著少女纖細的背影沒入林中,陸璟暥的心間似是有一股難言的情愫在盤旋流轉,暖暖的、癢癢的,讓人想要抓住,卻又讓那如綢緞般輕盈的感覺自指間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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