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卻不禁感慨,無塵都三十多了,一般人早不知生幾個孩子了,他卻還這麼純真,論起來都是我耽誤了他。忍不住問他:“無塵,你會不會覺得遺憾?”

無塵不解:“遺憾什麼?”

我扭捏一下:“就是那個,那個男女之間的那個,你要不要找個機會去試試?”

無塵半天才明白我的意思,臉更紅了:“那個,人非禽獸,一言一行需得發乎情,止乎禮。”又強撐著問我:“那你呢,你試過沒有?”

我搖頭:“我也沒有。”

無塵似鬆了口氣。

我繼續感慨:“因為我,世上有個姑娘失去了愛侶,有個孩子沒了出世的機會。”

無塵安撫地看著我:“從小伴我長大的,是經書佛像,若不是答應過我額娘不可輕言出家,我早就是佛門弟子了。如今只是佛前失了顆心,不會有什麼姑娘、孩子的。”

我暗籲口氣,我真怕無塵想明白後會怨我,現在知道出家是他的夙願,我的罪惡感也就可以不要了。

無塵,我願你是我永遠的彼得.潘。

又是兩年過去,雖然不能享用愛人的懷抱,但多年吃齋唸佛,我的心性淡薄了許多,我滿足於和無塵的無慾之愛。

無塵自披上僧衣後,氣質更加飄逸,人如其名,晶瑩剔透,無處可染塵埃。有時應玄燁要求,他也會在皇宮裡開壇說法。他坐在高臺之上,衣袂飄飄,直似要乘風飛去。底下的人都心醉神迷,以為見到了仙人。

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見過,他清冷的眼中也會儲滿情意,他端肅的臉上也會露出靦腆害羞的神色。我似個獨佔了寶藏的海盜,揚揚自得。

至於我的家庭,奶慈孫孝,其樂融融。

康熙十年八月,有日食,宮女、太監都有些恐慌,跪在地上禱告天狗快走。欽天監的那幫人忙著觀天象,查曆書,算天命的。我受過現代科學教育,當然不會那麼迷信。

玄燁他們兄弟幾個很孝順,都來給我問安。我知道這只是自然現象,對他們的鄭重其事很不以為然,閒著沒事,就給他們講解日食的成因。

玄燁受過西學教育,點頭稱是,只是驚訝:“沒想到皇祖母如此見多識廣,講得比洋人還要詳盡。”

我露慣了馬腳,也沒見人起疑,所以膽子越養越大,一句“以前聽湯若望提過”就帶了過去。

福全是好孩子,向來對我的話照單全收的。

只有常寧這小子被我慣壞了,非跟我較勁,不肯承認地球是圓的,偏說是方的,還振振有詞:“從來只聽人說這個‘地方’,那個‘地方’,沒聽說過‘地圓’一說。”

氣得我揪著他的臉頰問:“那麼,現在你告訴我,你這東西,哪邊是東,哪邊是西?”

常寧揉著臉,嘟囔:“我不是東西。”

大家鬨笑,我又踹他一腳:“你還知道自已不是個東西?”

常寧改揉腿:“皇祖母的腳是什麼做的?踢得人熱辣辣地疼。”

我白他一眼:“姜做的。”

常寧問:“此話怎講?”

我一本正經地告訴他:“沒聽過薑還是老的辣嗎?”

玄燁邊笑邊說:“皇祖母哪裡老了,朕看好些年輕人都比皇祖母來得沉悶。”

福全也說:“就是,皇祖母說話行事,還很顯年輕。”

我故作怒色:“你們是說我為老不尊嘍?”

他們早習慣了我的風格,常寧死皮賴臉地湊過來,說:“哪裡,皇祖母是老婦常發少年狂。”

我又捶打他:“好你個壞小子,你還真是書‘生’啊,蘇東坡好好一句讓你念成這樣。”

玄燁在一旁乘機訓弟:“是啊,常寧你也該好好唸書,做個棟樑之才,為國家效力,不要整天遊手好閒的。”

常寧嘿嘿一笑:“可皇祖母說知道的東西少,可以無知者無畏,知道多了,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還說要讓我做個禍害,好活一千年。”

玄燁和福全都把責難的目光投向我。玄燁是怪我教壞幼弟;而福全則帶一絲委屈:為什麼沒告訴我這些,害我現在這麼累?

我尷尬一笑:“這個,他小嘛。再說有誰的心是長在正中間的?”

待玄燁他們告退後,我獨留下常寧,活動著手關節嘿嘿冷笑:“敢出賣我?今天我非把你揍成圓的,叫你做個名副其實的壞蛋!”

當然,我沒真的把他變成圓的,那小子欺負我腿腳慢,撒丫子跑了。我便把他的妻妾召進宮來,策劃他家後院起火,不久他家的女權運動如火如荼展開。

孤枕難眠了幾天後,常寧來跟我求饒:“皇祖母,您饒了我吧。”

我沒接話茬,轉問他:“你倒立時為什麼會臉紅?”

常寧不解我何有此問,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因為血都湧到頭上了。”

我又問他:“那你正立時為什麼腳不紅?”

常寧搖頭:“兒臣不知,請皇祖母示下。”

我以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看著他:“因為那裡不是空的。”

常寧奴顏婢膝地直作揖:“是,是,是,兒臣不該得罪皇祖母。還請皇祖母憐惜我是個無腦人,不要再給她們撐腰了。”

看他知錯能改,就放柔了神色:“記好了,你這孫猴子是翻不出我的五指山的。”

常寧點頭如搗蒜:“是,兒臣再不敢拂老佛爺您的意了。”

這就是“老佛爺”之說的由來。

後來,我把孫媳們召來,用“家和萬事興”勸誡了一番,常寧才又有了溫香軟玉在抱。

又一天,一家人閒坐閒聊,聊到家事,玄燁他們言談之間對女性頗有歧視之意。

我心生不悅,雖然我容忍他們娶好多老婆,那也只是因為他們是我養大的,我偏心而已,要換成是我丈夫、女婿之輩,早一腳踹斷他們的子孫根了。對封建社會輕視女性的現象我還是很憤慨的。

所以我在一旁冷笑:“沒有女人,帝王將相從何而出?而且你們推崇的孔子就是女的。”

常寧大笑:“皇祖母您糊塗啦?孔子明明是男人嘛。”

我斜睨他一眼說:“是嗎?那為什麼論語裡說‘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嫁)者也’,他不是女人為什麼會待嫁?”

玄燁他們張口結舌。

我再接再厲:“便是老子,也是女人,道德經有言‘吾有大患,為吾有身’這明明是說他有孕了嘛,不是女人怎麼會害喜?”

玄燁他們已成木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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