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安，葬禮就快要開始了，你就待在這，別和昨天一樣亂跑，知道嗎？”
殯儀館，一襲黑色正裝的葬禮工作人員顧成，牽著一個小男孩，語氣有些嚴厲。
“知道了。”男孩知會一聲，極力在掩飾自已那低落的情緒。
顧成微微皺眉，也不說話，就這樣低著頭，注視著自家兒子。
同樣是6歲，別人家的孩子是又活潑又頑皮，到處瘋玩，可這孩子卻像個大人一樣沉穩，沒事就坐在那裡發呆。
聽學前班（託兒所）的老師說，因為這小子長得很可愛的緣故，班裡很多小姑娘都想和他玩，可他卻和塊木頭一樣，從沒理會過那些小姑娘，有些時候還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把人家小姑娘惹哭。
這一來二去，不管男孩女孩，都沒人願意和他交朋友。
他不僅僅在學校是這樣，週五接他回家的時候亦是如此。
別人家的小朋友見到父母，那是又蹦又跳高興極了，恨不得飛到父母懷裡。
可是他呢？只是默默走到顧成身邊，牽著顧成的衣服，不說話，也沒什麼表情，顧成走一步，他跟一步，顧成停下來，他也便停下來。
最重要的是，自從一年前顧成夫妻離婚後，他再也沒有開口喊過顧成‘爸爸’。
彷彿他和顧成之間的父子關係，隨著家庭破裂也不存在了一樣，這讓顧成很是頭疼，不知道該怎麼和他相處。
以前因為各種原因，顧成和前妻都沒時間陪孩子，所有的一切都扔給保姆，導致孩子和他們不夠親。
現在，把孩子帶在身邊後，終於有了時間和機會，顧成本來想著以後可以多陪陪他，修復一下他們之間的關係。
可剛剛接到法院那邊的通知，這孩子被判給了前妻，這場葬禮結束後，就會被接到那邊去……
顧成想起前妻的新婆婆對這孩子的態度，不由嘆了口氣。
“唉，算了，你自已注意一下別走丟就行，待會媽媽會來接你去她那邊，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收拾好了。”小顧長安點點頭。
“爸爸要去工作了，你……”
顧成抬了抬手，想拍拍顧長安的小腦袋。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顧長安剛好一個轉身，躲開了顧成的親密舉動。
然後在顧成的注視下，顧長安走到不遠處工作人員休息的地方，面對著顧成坐下，腰背挺得筆直。
顧成微怔，苦笑一聲後便去工作了。
顧長安一直在盯著父親的背影，直至顧成徹底消失在人群裡，他才緩緩收回目光，看向別處。
此時，殯儀館裡人很多，除了死者家屬以及工作人員，剩餘還有保安，所以顯得有些擁擠。
他們正在舉行哀悼會，女人的黑白照擺在靈堂的正中央，周圍還點綴著花圈。
而後，主持人開始介紹起了死者的生平。
顧長安對這些都沒有興趣，灰色世界裡的任何事物都引起不了他的注意力，他就這樣眼神渙散地盯著前方空地發呆。
隨著追悼會的繼續，突然有一抹鮮豔的彩色闖進顧長安的視野。
雖然前方人影攢動，但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昨天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此時換了一身正常的打扮，懷中抱著一個古樸的小箱子，她低著頭，讓人看不出神情。
可能是自身也受排擠和人不親近的原因，顧長安能清晰感受到，那小姑娘和周遭的大人們有些格格不入。
追悼會現場本來應該是莊嚴肅穆的，可是他總感覺那些大人在笑。
他們時不時瞥向小姑娘的目光裡，帶著幾分貪婪的味道。
他記得顧成說過，主家有錢有勢，小姑娘能被一堆人擁簇著，地位明顯不一樣，未來不可限量。
小姑娘看似擁有一切，卻在那群大人堆裡顯得格外弱小，稍有一個不慎，她就會變得和昨天那隻兔子玩偶一樣吧？
真可憐呢，那個小姑娘，和我一樣。
顧長安心想道。
他很清楚地記得，昨天小姑娘靠在自已肩膀上睡著之後，淚水打溼了他的肩膀，一雙稚嫩的小手，死死抱著他的手臂。
自從爸媽在他面前吵了一架，離婚之後，顧長安便有些牴觸別人和他親近了。
但這個小姑娘身上似乎有種特別的魔力，讓他討厭不起來，而且，小姑娘身上的味道很香，聞起來很安心。
顧長安幾乎不敢再想下去，未來，這個惹人憐惜的小姑娘，會經歷多少可怕的事情，大人世界裡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怪物，會把她吃得連皮都不會剩下。
“放開我！我不要給你！”
“都別動！讓她離開！”
“……”
一陣嘈雜聲打亂了顧長安的思緒，他的瞳孔也因此重新聚焦。
靈堂前似乎發生了什麼騷亂，大人都聚集在一起。
緊接著，顧長安便看到，那個小姑娘抱著盒子，哭著從一堆大人中間擠了出來，朝大門的方向跑去。
在離開之前，小姑娘意外看到了離大門不遠處的顧長安，愣是止住了哭聲。
但停頓兩秒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
因為距離的緣故，顧長安很清楚地看到了，小姑娘離開時，那恐懼的神情。
現場騷亂隨著小姑娘的離開，也很快平息下來。
讓顧長安覺得難以理解的是，為什麼真的沒有人去追那個小姑娘？
就不怕這個小姑娘出什麼事情嗎？
小姑娘是死者的女兒，沒有她在，這場葬禮還算得上完整嗎？
那個瞬間，顧長安忽然有些理解了顧成說過的某句話：葬禮不單單是舉辦給直系親屬看的，有時候還牽扯到複雜的社交利益等關係在裡面，死者並不是葬禮的主角……
“唉……”大人的世界真的好複雜。
顧長安嘆了口氣，起身拍了拍自已的衣服，看了一眼前方人群裡還在忙碌的顧成，隨後默默地推門離開了這裡。
他想，所有人都成群結隊，只有小姑娘和一個小盒子作伴，那得多可憐多無助啊？
顧影自憐的味道他已經品嚐夠多了，他知道這很不好受，而且，他也讀懂了小姑娘離去時的眼神，是求助。
顧長安並不覺得自已是個好人，這只是對一個與自已同病相憐的人的憐憫罷了，僅此而已。
順著空氣中殘留的那股香味，顧長安找到一個放滿祭祀用品的雜物間。
雜物間的門虛掩著，應該是有人進去過。
顧長安小心翼翼把門推開，，扯了扯嗓子：
“有人在裡面嗎？這裡快要關門了。”
半晌，無人回應。
於是，他側過身子，進了雜物間。
入目無人，雜物間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紙錢，還有一些奇形怪狀的燈籠。
在裡邊靠牆的位置上，有一張高大的木桌，木桌被一張厚重的紅色幕布蓋住，紅布很寬敞，將木桌的四條腿完全遮掩，邊上的流蘇也都落在了地面上，紅布上面，放著一個用來放置牌位的架子，不過這個架子上並沒有任何牌位。
走近木桌，顧長安能感知到，紅佈下面隱約傳來的啜泣聲。
於是，他停在木桌前，又喊了一聲：
“有人在嗎？我關門了。”
依舊無人回應，甚至那隱約傳來的啜泣聲也徹底消失不見。
顧長安嘆了口氣，片刻後，他蹲下身子，掀開紅布的一角，對著那個抱著盒子蜷縮在牆邊的小姑娘微微一笑：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