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衙役瞧著年紀不小,恐怕是早有家室。

按著年紀來說,春丫相看的,應該是衙役的兒子。

姜黎總覺得應該打聽打聽這個衙役,如今幾人坐在牛車上正好無事,於是便和李氏攀談了起來。

李氏的公公是村長,丈夫在縣裡做賬房很是體面,平時在村子向來眼高於頂,平常根本不屑於和姜黎這種人說話的,可今日閨女相看的人家處處滿意,她心情好,便也和姜黎說笑了幾句。

姜黎從李氏有意炫耀的話裡得知,那個衙役叫周望,春丫相看的人,是周望的獨子周興,如今十八歲,在青山書院讀書,明年就要參加縣試考秀才。

周家家境殷實,周興又是獨子,日後春丫要是嫁過去,那是過不完的好日子。

周望。

姜黎在心裡念著這個名字。

周望......

總覺好好像在哪裡聽過。

她想起來了!

她兩年前就見過這個周望!

不止一次。

第一次見到他,應該是在王秀才的葬禮上。

陸山長親自讓人操持的喪事,縣太爺也十分捧場的令人前來祭拜了,還給姜黎母子送了些銀錢。

當時縣太爺讓兩個當差的衙役一同前來,其中一個衙役對姜黎說了一番人死不能復生還請夫人振作的話,又說縣太爺英明仁善,特送了銀錢助婦人渡過難關,說罷,從身後低頭捧著盒子的衙役手裡拿過了盒子,交到了姜黎手中。

為了彰顯縣太爺愛民如子,盒子裡特意裝的新銀子,開啟後白花花的閃著光,晃到了周望的眼。

周望三十多歲的大男人,舔著臉叫個比自已兒子還小的妾生子為舅舅,才勉強在縣太爺小妾那裡沾了親,使了不少銀子才來到縣衙裡當差。

費盡全力成了衙役,每月的月錢才不過二兩。

要養家餬口,要喝酒應酬,還要給他的小舅舅和姨姥姥送孝敬,周望很缺錢。

他捧著那盒子,盒子沉甸甸的,他知道那裡邊是銀子。

盒子開啟後,閃爍的銀光令他的貪慾迅速膨脹。

一個帶著幾個孩子的女人,沒有了庇護,簡直比肥肉還讓人眼紅。

姜黎沒注意到躲在背後的衙役狂熱的眼神。

說話的那個衙役任務完成,走的時候才發覺跟在身後的周望沒有動。

“周望,”他叫了一聲,“走了!”

姜黎捧著盒子聽到了一個名字,抬頭望去卻只看到兩個衙役的背影。

周望剛到縣衙當差,和別人交情不深,為人又木訥寡言,所以常被安排做些跑腿送東西等無關緊要的活。

“吳哥,剛才那家,怎麼回事?”他快走了兩步,跟上前邊的衙役問道,“我瞅著不是啥大戶人家,怎麼還值得當縣太爺親自去送禮?”

“你知道個屁!”那姓吳的衙役先照例否定了他之後才解惑道,“那家死的是陸山長的徒弟,人家書院山長親自給操持的喪事,聽說是因為學政而死,賠了不少銀子呢!這是我三叔跟我講的,你可別同旁人說!”

周望只聽到了幾個字。

“賠了不少銀子呢!”

姜黎第二次見到周望,也是兩年前。

王淵被劫持,姜黎家裡失火又失竊,自然是要報官。

縣太爺差了幾個衙役來問話。

衙役先是四處檢視了屋子裡的狀況,又問了些當時的情景,安撫姜黎莫要著急,這就派人去尋王淵。

然後就安排人手出去四處尋人了。

最前邊的那個官差發號施令的時候,也叫到了那個名字。

可當時自已太著急,沒心思留意那些衙役的模樣,所以前幾天再見到時,才沒認出他來。

——

念頭一但生出,便像是瘋長的野草一發不可收拾,周望送完銀子回家去,看著自已破敗的屋子,又想到前不久自已給縣太老爺的小妾,他的姨姥姥送孝敬時,對方滿屋華貴的裝飾,身上的絲綢金釵和瞧他時似笑非笑的表情,臉色不由發狠。

“當家的,興哥兒書院的束脩該交了。”他的妻子跟了他十幾年,到如今卻連一支素銀釵子都沒有,望著對方樸素的穿著,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初到縣衙的時候,也曾滿腔抱負想要辦成一樁大案,暗中盯著一個偽裝成貨郎的拍花子的許久,只等著他犯案時捉他去縣衙,可現在他改主意了。

他找到了那個假貨郎,威逼利誘下兩人一拍即合。

那一天,他讓貨郎在外邊引出那寡婦的孩子,自已則趁機翻牆進去屋子裡找銀子。

他很輕鬆就在床頭的暗格裡找到了一個匣子,可開啟后里邊卻只有一些散碎的銀子。

他翻遍了整個屋子,也找不到她藏銀票的地方。憤怒之下點燃了屋子裡的床幔,想要讓這個寡婦付出點代價。

好在貨郎拐走並弄暈了那孩子,他有砝碼,就能讓對方就範。

他像是蟄伏在暗處的毒蛇,監視著那寡婦的一舉一動,聽聞她報官,他剁了她孩子的一根手指。

她急了,她要賣房子。

想到那個帶著小院精緻的房子,他心裡湧起一絲摻雜著快意的佔有慾。

他迫不及待得到那個院子,所以挪用了縣衙裡的贓款買下了,等到第二天贖金到手,他又把錢還回去,這事做的天衣無縫,誰也不知道。

除了他的同謀,那個假扮成貨郎的人販子。

原本,他是準備殺掉他的,畢竟一個罪犯,死了也是應得的。

可那個貨郎提出了一個更好的建議。

他用在那個寡婦那兒得來的銀子,在平康坊建了一個私窠子。

貨郎給他找來各地的女子,他只需要讓這些人平安進城,粉飾太平。

銀子是他的底氣,有了從姜黎那裡得來的第一桶金,周望很快擺平了守門的官兵,巡街的衙役,還有他的姨姥姥以及姨姥姥背後的縣太爺。

此後兩年間,他把平康坊原本只是上不得檯面的零星幾個私窠子,變成了整條街的規模,每個院子裡的人身份來歷都不同,上次姜黎搗毀了一個,事後他也只是在縣太爺面前自罰三杯便揭過。

如今的周望,再也不是兩年前跟在人後只配捧東西的衙役了。

有著酒色財氣的浸潤,他和兩年前比起來體面氣派了很多,姜黎才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他來。

想到兩年前的兩次見面,再聯想到他買了她的宅子,這一切,巧合的有些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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