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了學醫跑過很多地方,拜過很多師父,也遇到過太多的不盡人意,所以他更珍惜每一個超越師徒關係的情誼,很珍惜很珍惜。
人這一生有太多不敢嘗試的東西,但他不一樣,除了醫學,他似乎沒有什麼還能再嘗試的。
就好像他所有表達觀點的勇氣,或者是其他什麼的勇氣,只夠他在醫學這方面揮霍的。
從小,他就對醫學方面的事物特別感興趣。
對於他來說,階級是永遠存在的,可能直到他去楠木林生活的那幾年,他才懂得什麼叫平等。
之前的好多年在他的國家生活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也怪不得他和沐衣接觸時總是會覺得沐衣的為人處世都讓人覺得很舒服,不像其他的外國人,總會讓他感覺怪怪的,這也是他很崇敬沐衣的原因之一。
·
監測儀器的聲音在這個封閉的空間內顯得尤為地刺耳,令人緊張。
這是克萊德離開楠木林後的第一份工作,他憑著自已在醫學界的地位,作為國外的專家來到這個省屬醫院工作。
要說以前他給戎臣做事,純粹是為了賺錢,但是現在,他只想找一份自已喜歡的工作來做。
在醫學上,他最喜歡的大概就是這份研究藥品的工作了。
用他畢生所學做出他所想要的或者是病人想要的藥物,他一直覺得這是件很奇妙的事,幫助了別人,也滿足了自已。
挺好,挺好。
\"Clyde!Clyde!\"
克萊德艱難地睜開眼睛,耳鳴得厲害。
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只記得在昏迷之前,他感受到了一陣猛烈的衝擊,隨後便失去了意識。
天還沒亮,火光卻照亮了整片天,再加上週圍嘈雜的人聲,明明是6點多的海邊,現在卻是熱鬧非凡。
但這可並不是個好場面。
滾燙的溫度撲在面板上,燒焦的味道刺鼻,煙燻得人眼睛快要睜不開,尖叫與哀嚎……
這裡像極了人間疾苦之地。
可是沒辦法,這樣的事情在這裡是頻繁發生的,雖然人們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痛苦與崩潰。
克萊德坐起身,一陣頭暈目眩使他甚至想要嘔吐。
“哥哥……”
克萊德抬起頭看向他,隨後愣了一下。
又是這個夢麼。
他什麼都知道,可就是什麼都改變不了的這個夢。
他坐起身,揉了揉腦袋。
“怎麼了Sdalied?”
“爆炸了,媽媽……還在……”
Sdalied哽咽著聲音,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襟不放。
“爆炸……”
克萊德一下子驚醒,心臟像是要跳出來了似的,耳邊全是心跳的聲音。
爆炸爆炸,怎麼又是這個夢……
他真的已經無奈了。
他的意識彷彿永遠停留十二歲那年,所有發生過的事情,她說的所有話,他聽到的所有聲音……
那一次的爆炸先是把她的母親困在廢墟之下,還沒等救援人員把人救出來,他就親眼看著她被第二次爆炸吞噬在火光之中。
所有的聲音都被淹沒在火海里,廢墟都被炸得粉碎,已經不能再稱之為“廢墟”了。
明明幾分鐘之前還是人來人往的街道,熱鬧的超市,可只是一瞬間……
他跟著一位醫生救了一位傷員,可是因為他沒能看住Sdalied,Sdalied自已偷偷跑到了廢墟那邊。
也就是在那時候,廢墟再次炸開,克萊德回頭時,看到的只是她的身影在變得模糊。
那一瞬間,在他的眼中,一幀一幀的,放慢速度,他卻無能為力。
“克萊德?”
耳邊突然傳來楚春深的聲音,他回過神。
“小楚怎麼來了?”
楚春深看了他幾眼沒急著回答,坐到他對面將一個小紙箱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哦。”
克萊德這才想起來昨天剛向沐衣要了些“獨家”的製藥配方。
“替我謝謝沐老師,也麻煩你又來跑這一趟。”
“沒事。”
楚春深搖搖頭。
“也是這兩天外面的人都認識我了,都不用再問你就能讓我進來了。”
克萊德笑嘻嘻地把紙箱開啟,小心地檢查著裡面的樣品,對面的楚春深盯著他看了幾秒,直到和他對視。
“呃,怎麼了?”
“你最近,沒事吧?總覺得你狀態不大好。”
克萊德苦笑,輕輕放下手中的樣品,向後靠了靠。
“能有什麼事,就是……”
克萊德拉長了尾音,足以看出他的猶豫。
也不是猶豫,是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沒事,要是不太好說就不用說了。那我也不打擾你了,有時間你再去我家坐坐。”
楚春深說著,站起身就要離開。
“不是。”
克萊德急忙跟著站起來。
“春深,如果你曾經有一件事做得不好,以至於後果很嚴重,還是……關於身邊人性命的事,你會怎麼辦,難道真的能輕易放下嗎?”
楚春深頓住腳步,思考片刻,轉過身看向克萊德。
“不會,一定不會。可能那件事會在我的腦海裡不斷重複,可能我已經接受了,但心不接受。”
“那怎麼辦?”
怎麼辦。
這三個字克萊德問過自已無數次,但他始終沒有什麼可靠的答案。
“能怎麼辦呢,這樣的遺憾也不一定就是不好的結果吧,說不定你躲過了一次之後還有下一次,後果要更嚴重呢,該經歷的總得經歷。
“舉一個不恰當的例子吧,如果傅先生在小時候沒有被劫走,他還會出現在戎臣那嗎?那我被關起來之後,還能活著出來嗎?”
克萊德笑了笑。
“我可以理解為一種心理安慰嗎?”
“可以,但是這並不是,畢竟每個人都不一樣。我不想抱怨過去,也不會祈禱未來。”
“嗯,知道了小楚,謝謝你。”
可是要怎麼說呢。
懦弱的人只會躲在過去的陰影裡,有時甚至連眼前的微小細節都會讓他回到從前,不論是好的壞的。
要是按楚春深的話來說,他就是喜歡抱怨過去,又喜歡祈禱未來。
未來的路還很長吧,從他找到自已喜歡從事的這份工作開始,他就已經在成為更好的自已的路上了。
懦弱膽小又怎麼樣了,他會努力變成自已想要的樣子。
琥珀色的光影落在他的臉上,他眸光深邃,與窗外的風景相互交融,美不勝收。
——
“你叫什麼名字?”
“Clyde·Murray。”
“好的Clyde,來,請你幫我按住這裡的傷口,我來拿藥。”
“嗯。”
克萊德認真地接過紗布,按住眼前這個人的傷口。
鮮血很快滲透了紗布的第一層,他仍然很鎮定地看著醫生從藥箱裡拿出的瓶瓶罐罐。
“我會給他上好藥然後給他的傷口縫合,他還算幸運只是被劃傷,昏迷只是暫時的,那邊被燒傷的患者太多,只能先讓他們得到好的救治。”
“嗯。”
克萊德重重地點頭表示理解。
他回頭看了眼靠在自已身邊的Sdalied,用閒著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放心,救援已經在展開了,你媽媽會被找到的。”
Sdalied是他鄰居家的女兒,剛剛五歲。
他母親死後鄰居家一直對他很照顧,經常帶他一起出來玩。
Sdalied的母親說要去買菜,Sdalied說想吃路邊的冰激凌,於是她母親讓克萊德買來兩個人吃,她母親自已進了商場。
克萊德本來想著吃完再進去找她,可是大樓就這樣突然發生了爆炸。
“你很懂這方面的知識。”
那個醫生誇讚道。
克萊德笑了笑,帶著些靦腆。
“我很喜歡醫學。”
“那祝你,以後能成為一名很厲害的醫生。”
“嗯,謝謝你姐姐。”
兩個人只顧著忙活眼下的這個人,沒注意一旁的Sdalied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廢墟附近。
克萊德再次回頭時,只看見了她模糊的背影。
爆炸聲震耳欲聾,他卻像是根本沒有反應似的看著Sdalied被吞沒的方向。
那名醫生在反應過來時第一時間把他拽到懷裡,也護住了地上的傷員,潔白的上衣沾滿了灰塵。
“Sdalied……”
克萊德看著眼前的景象,呆愣了幾秒,隨即站起身。
那名醫生也罵了一句,沒想到那些人還安排了二次爆炸。
她看了看旁邊,這才注意到少了個人。
“……那個小女孩呢?”
“……”
克萊德沒說話,向前走了幾步卻被拽住。
“小孩,不能過去,這已經是最危險區裡最安全的距離了。”
“可是……”
克萊德回頭看向她,臉上滿是淚水。
“Sdalied和她母親,都被埋在裡面了……怎麼會,為什麼只剩下我了。”
醫生抿了抿唇,那個最壞的事情再一次在另一個人身上發生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
對於他來說這一切都太突然,她並沒有什麼立場來安慰他,但作為醫生,在這個國家工作,這樣的事情太過常見了。
她聯絡人把眼下的這個傷員轉移到安全的地方,自已準備去找下一個傷員。
“姐姐。”
克萊德叫住她,抹了把滿臉的淚水。
“我可以和你一起嗎?”
醫生停住腳步,笑了笑,就知道他會想要和她一起。
看見他就彷彿是看到了自已當年的影子。
“那就跟緊我吧,傷員和病人可等不起。”
“哦,好。”
克萊德顧不了那麼多,只管跟著女人四處尋找傷員再進行救治。
救護車拉走了不少急救的人,當然,被留在當場確認死亡的、被燒得面目全非的、被炸得殘缺不全的人,更多。
和那名醫生一起,他同樣見證了傷情嚴重的人從渾身是血倒在灰土裡,到穿戴乾淨地躺在病床上。
這一天對克萊德來說是最難忘的一天。
他一直覺得,他遇見的是此生之唯一,是生命之奇蹟。
是他一生將要追求的,無法割捨的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