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結束前我去理髮店剪了個頭,我爸讓我剪平頭,他的髮型觀念就是一個字“短”。我叫理髮店的老闆剪碎髮,剪完覺得肯定不能讓我爸滿意就讓理髮師一再把頭髮弄短,減少些碎的部分,最後和平頭沒什麼差別。

“你喜歡這樣剪啊?”理髮師有點哭笑不得,原本碎碎的頭髮變成又短又硬的頭髮碴。

“是啊,挺好的。”我心裡實際上不樂意。

剪完之後我沒有回家去找我爸檢驗,我拿出口袋的那個地址問理髮師怎麼去到那裡。

一路上問了好幾個人,總算到了地址上寫的地方,是一座老房子,走一圈不過四十步。院子裡種有辣椒和絲瓜,一條黑色的狗在木門前趴著睡覺。

“華敏!我是常久。”我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我不知道自已為什麼要找她,找到她又要做什麼。但我很高興自已能來找她,我好像在準備一場儀式,為某個節日的到來做準備。

叫了幾聲沒有人應,空蕩蕩的聲音有點陰冷,我叫得越來越輕,到最後連蚊子扇一下翅膀都能吹跑了。我想敲一下門或者從門縫裡看看到底有沒有人在裡面,但是那隻大黑狗靜靜地待在那裡讓我不敢前去。它要是偶爾睜開眼在院子裡看看遛遛我還能少點害怕——我可以從狗的神色中稍微看出些它對我的忌憚,但現在它就像個士兵一樣一動不動地守在那裡。看不見敵人的動作讓我不安。

最後我整整衣服走開了,我想我大概永遠都不能完成這場不知名的儀式。

走到半途我又突然回頭,我覺得自已不能這樣窩囊,我甚至開始瞧不起自已,我不能被一條狗給打倒,我至少應該嘗試開啟那扇門,如此才顯示對儀式的虔誠。我昂起頭顱,緊緊攥著衣袖,像攥著對未知的恐懼。

“梆梆梆”我敲了三下門,那隻狗看來不是好的守門員,我靠得這樣近它都沒有驚醒,也幸而沒有驚醒,不然一覺醒來發現陌生人在自已家門口敲門,不得瘋起來咬人?我又在門前開啟一條縫,從縫裡看進去,只是一片陰沉,藉著身後的陽光看去,老舊的黃木桌椅上結著蜘蛛網,灰塵安靜地躺在地面,像是腐爛的死屍。

我突然覺得不對勁,用腳戳了戳狗,它沒有動。我又用力地一腳踹過去,同樣沒有動靜。

“天哪!”我在心裡喊出來,我猛地站直身子向四周環顧,恐懼瀰漫在每一寸空氣中。

我兩步並作一步向村外走去,身上滲著汗,但我無法去擦,我的手哆嗦著抬不起來。

匆忙地找到楊子建家裡,我叫他打電話給華敏。

“出什麼事情了這麼猴急。”

“上次周行跡······地址······我去······人,沒有,狗死了!”

“這是什麼事情,我幫你問問。”他打通了電話。

“華敏啊,你在哪裡啊?”

“嗯,你外婆家沒有人了是嗎?好像還有條死狗在那。”

“哦哦,是這樣,沒事。”他偏過頭來對我笑笑,“你要不要聽聽心上人的聲音。”他兩眼迷離,裝出甜蜜的樣子。

“不用了。”我拍拍胸口,放心多了。

他掛了電話,在我反悔想要問問華敏之前。

“要不再打過去?”

“不用了,掛了是註定的。”我聳聳肩,“她沒事了就行了,我也沒事了。”

“不用聽聽怎麼回事兒?”

“聽也行,不聽也行。”我深信已經完成了儀式,不再去想我和華敏之前種種的怪事。

“我看你聽了也和沒聽一樣。”

“我準備走了,你準備送我嗎?”我向他擺擺手,抬腳向外走。

“我準備打死你。”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往後拽,“你有點問題知道嗎······什麼叫你沒事了,什麼叫聽也行不聽也行,什麼叫我準備送你嗎······你怎麼就這麼隨性地決定了這些,你很有問題。”

我擺開他的手,“我的問題就是太傻太蠢太服從,我現在要做我自已的決定。”

“不,你不是在做你自已的決定。你這是不讓自已做決定。”他擋在我身前不讓我走,“我們可以談談,我們很長時間就都沒有怎麼說話了。”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我臉上的不耐煩,像針一樣扎眼。“我要怎麼說你,你第一個知道我喜歡華敏,又第一個到處傳來傳去,你總是拿華敏來說事,讓我照著你的意思做,你還想怎樣!”我對他吼著,連自已都嚇一跳。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我覺得有些歉意,剛剛發火的餘震傳到腿上,我差點不能站穩。他沒有留我的意思,我不情願地抬腿往外走,那樣慢那樣遠。

我一直等著他說話,但他沒有,我往外走著,一直到樓下。

“照你這樣說你還討厭我?要是你討厭我怎麼跑我家叫我打電話呢?”他從樓上的窗戶探出頭叫我,臉上堆著笑容。

“因為我只知道你有華敏的電話。”我不知道自已怎麼說得這樣絕情。

他在窗臺上說著什麼我也聽不到了,我一路向家裡跑去,那該死的石子路給我的腳心施著極刑,我吸入馬路上汽車排出的骯髒尾氣,真覺得城市空氣質量差得令人髮指。我火急火燎地跑到家門口,像要甩開背後跟著的歹徒。

我手轉了一下門把手,終究還是不願進去。我一步步地踏上樓梯,在天台上躺下來。

該死的一天,倒黴的一天,碰到死狗已經夠倒黴的了,還和楊子建吵了一架。現在的我有點不認識自已,我真不應該對楊子建說那些絕情的不動腦子的話,可是又有什麼辦法,我是怪脾氣這誰都知道,當時又不知道怎麼的突然生氣了,我要怎麼做,我能怎麼做。難道要我控制正在生氣的自已嗎,可笑!

待我冷靜下來去思考我說的那些話,我是不是真的那樣想?是不是在心底裡我就是討厭楊子建的?還是隻是因為華敏才失去理智的?我明明已經做了告別儀式,這是天註定的不是嗎,老天不讓我見到她讓我在能和她通話時決絕地拒絕,都是安排好的,我無力抗拒。可是這樣想該多麼洩氣啊,我是被天捉弄了?讓我遇見個擾亂思緒的她來折磨我,還安排個什麼儀式讓我以為我已經和她說了“永別”,到最後是自欺欺人對嗎?為這事我還失去了一個好朋友?

我捶著地板,不知道是疼痛還是後悔讓我呲牙咧嘴地叫,也許後悔是痛苦的。

我真該回去給楊子建道歉,朋友之間的矛盾經常有,從來是一個道歉就一筆勾銷的,普通情況下連道歉都是多餘的。但是,我怎麼都不想從地板上起來了,我真想懲罰我自已,不如就讓我失去一個朋友好了,沒有嚴重的失去怎麼有刻骨的珍惜。但總是傳來另一種聲音:你是懦夫,你是懶人,你不敢也懶得道歉,你害怕道歉之後還是失去朋友,你害怕也懶得做出任何改變,你越來越適應“這件事情就是這樣,沒有解釋沒有理由,只管接受。”的說法,你甚至開始跟別人說隨便,無所謂,你對什麼都不敏感了,你隨他們去了,這是病態的,這是罪。無所謂是罪知道嗎?你不能無所謂,你不是他們講得隨性也不是所謂的自由,你只是懦夫,你明明是想有變化的,你每天逛來逛去想來想去難道不是在期待什麼變化嗎?你看著遼闊無邊的天空不是期待著裂變和暴風嗎?你在幹什麼?你變成一個真正的懦夫了,還是最沒用的懦夫,因為你還是一個懶蟲。

“喂,我說你就不能找點別的地方去嗎?”是楊子建的聲音,他到天台上來了。“你還真不怕高是嗎?”

“什麼都不必怕。”我把聲音拉成一個世紀。

“你怕的東西多的去了。”他站到欄杆旁,沒有看我。“那些昆蟲什麼的你都怕,凡是看起來醜的你都怕。蟑螂,蛇,蒼蠅,你怕得能縮成一個雞蛋。”

“你又知道。”我的聲音又臭又長,像是自出生就沒洗過澡的流浪兒。

“有很多人都有想法,不是你一個。我們都有觀察力,不是你一個。”他這回看著我,像看著一個淘氣的寶寶。

“你想說什麼?”我裝得很有腔調,我以為自已是一個長老。

“你不能總認為自已理應是吃虧的那一個,你不能總之強制地讓自已接受。”他的眼神讓我厭煩,像是在教訓孩子的家長。“那次我們叫你出去玩是想一起放鬆放鬆。你最後就拿了個棒棒糖,其實你根本不情願,但你又說服自已願意,你當然會難受。再說你和華敏那事,誰都知道你喜歡她,你想要靠近她,但又不知道你為什麼讓自已不去想她,不去和她接觸,你不能把什麼都接受了,不能照著慣常的方式把一切看得風淡雲清。這不是我們應該的,我們是去反抗的。”

“真可笑。你以為你真的懂我?”我把眼睛撇開望向天空,那樣白,沒有云朵,卻那樣白。“······我只是有一種感受,覺得我不能夠成功,都是註定的你知道嗎?我都不知道為什麼。我不能控制,不能控制知道嗎?”

“可能發生了什麼讓你不能認識一些事情,不能理解一些事情。然後你就強迫自已去習慣一切,習慣你的不作為,習慣你的猶豫。你明白我對吧?”他也望向天空,“比如你適應了這個天空嗎?白的噁心,天就應該是藍色的。你要這樣想就好了,你可以嘴上不說,但心上要清楚······你不能適應一切,你就是要有明確的立場。我講的連自已都聽不懂了,呵呵。”

“你講的我好像在哪聽過。”我站了起來伸伸懶腰,“沒錯,該死的空氣汙染,把天都搞得這樣難看。”

“這就對了,該死的空氣汙染,是不可原諒的,是必須改善的,是不應該有的。”

“是不應該有的。”我重複道。“老師體罰學生是不應該的,我以為老師和我用同樣的邏輯思考是不應該的,你和周行跡利用機器鼓掌賺積分是不應該的,你用華敏來說服我去玩是不應該的,我生氣罵你是應該的。”

“行行行!”他大笑著。“其實你可以控制,你要做的就得去做知道嗎?對華敏你就太猶豫了。”

“好了,你不用多說。回去吧,我一個人清靜清靜。”

“又要一個人了是吧。我們下去走走。”

“不下去,上面好得很。”

“你還真有這愛好,喜歡在高處待著。也好,有個方式發洩就好了。你媽的再朝我發火我揍你。”

“看誰揍得過誰哦。”他用手肘夾著我的脖子。

“停停停,你贏了。打不過你行了吧。”我拍著他的手臂,“其實你懂的要比我懂好多啊,你這是早熟。”

“早熟不好嗎?只要知道不要表現得太早熟就好,你懂我的意思的,你也一樣早熟。”

“鬼才早熟,我是正常的。”

“你正常誰信。”他拍拍衣服,“我走了,華敏的事情您多操心,當斷則斷,當連則連。”

他走到樓梯口回頭看向我,“你還要問我什麼?”

“你是不是喜歡華敏?”我突然這樣問,我對他經常拿華敏說事兒感到不安。

“你就當我喜歡過好了。”

我繼續待在天台上,“這是個好朋友,我確信。”我望著慘白的天空下了幾個決心。白色是記憶的顏色,我忘掉的東西都在裡面,這不會是我忘掉的事情形成的天空吧。這是我們忘掉的叫做“保護自然,尊敬自然”的理念形成的天空,一點也不美。

寒假結束,教室不變。我的同桌仍然是華敏,她依舊對我不理不睬。

“我退出。”我靠到她耳邊說著,“我不玩這個遊戲了。”

“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個自私鬼,又不懂事還蠻不講理,喜歡捉弄人,把責任都推到別人的身上。你絲毫不管別人怎麼想就顧你自已,你個自私鬼。”我笑著對她說,“我一點也不喜歡你,你最好也別喜歡我。”我練這段話可花了好久,我知道自已喜歡她,我確信,但我不希望我和她在一起,什麼原因我也不清楚,我還不適應去和她交流,我不適應和任何女生的交流。

“你······”她什麼話也沒有說,像平常一樣。只是她趴在桌子上抽泣的樣子讓我於心不忍,我覺得自已可以拿一件外衣給她披著,就從桌兜裡拿出我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她沒有拿開外套,依舊趴在那裡哭。我已經預見到了,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不相來往,他看到我時總是惡狠狠地轉過頭去,看來她是討厭我了,這讓我有些欣慰。而我只是淡淡地看著她,和我看著所有人一樣。

在接近期末大家都在寫同學錄的時候她突然突破三八線給了我一張紙條。

“寫上你喜歡人的名字,告訴我。”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又不是我誰。”

“拜託!我都沒有求過你什麼事情。”

我搖搖頭,有點為難,因為我知道自已還是喜歡她的,只是我不希望她知道我還喜歡她。

“那你每天寫一個筆畫好嗎?”她微微低著頭看我。

“好吧。”

“YES!”她一拳打到我左臂上,痴痴地笑。

在學期結束時我都不會寫出可以辨認的人名的,我心裡暗暗地想,在紙上寫了第一畫,是一橫。

“你沒有按照筆畫寫嗎?”她搶過去看。

“我可以按照筆畫寫也可以不按照筆畫寫,你把紙拿斜一點就是一撇了。”

“你真狡猾!”她把紙拿正,眼睛斜著看著。

“你也很聰明,而且很可愛。”我看著她,她有點臉紅,迅速地偏過頭去。

下課的時候我在辦公室找到班主任。

“老師,我想換一下位置。”殷老師戴著眼鏡翻著試卷,沒有抬頭看我

“啊?臨近期末準備考試了你還要換位?”她抬頭看看我,又開始翻著試卷,“不行。”

“我怕影響到周圍的同學,我英語太差了。”

“真的?”她放下筆認真地看著我。“轉性了?”

“嗯,要像老師一樣為同學們考慮。”我違心地微笑著,真讓我噁心。

“好啊,你有這個心思老師很看好。你自已要努力啊,考個好成績。”

等我回到教室時他們正圍在一團看通訊錄。

“嘿!常久過來。”楊子建招呼著我。

我也擠到人群裡看通訊錄。

“噥,這裡。”楊子建指著一張紙,“我在班上喜歡的人:常久。沒想到誒,你小子有豔福啊。”

我心裡一震,有些奇怪,“誰會喜歡我這個怪人?”我想到的人只有華敏,我真感覺出她也喜歡我,雖然是在很久很久的害怕和遲鈍後。“把你擋住人名的手拿開。”我撥開楊子建的手。那紙上寫著楊子建,是楊子建那頁同學錄。

“你耍我是吧。”

“誰讓你好騙呢,知道有人喜歡你笑得跟開花了一樣,傻不拉唧的。”

“變態你是,知道嗎?給我擦了。”

“怕什麼咯,你怕被誤會就是心裡有鬼哦,我喜歡你的人品怎麼了?”

“你可以,寫個同學錄也要玩一下。”

“留個紀念日後看了笑笑不好啊?真沒勁。”

期末考試之後,考試驗初中的還要再考一次試。我爸對我期待很大,義務教育上的初中距離家很遠,而實驗初中離家很近,就在小學附近,要是能考上實驗初中就方便上下學。

我們一個班的人被分開到三十多個考場,每個考場後都有攝像頭,走廊也有攝像頭,這讓我有點莫名的害怕,我還是不適應被別人一直看著,我不能被人一直看著,我害怕心裡藏的東西會被看穿。

考試如火如荼地進行,英語完全不會,語法填空只能靠蒙,更可笑的是我大多的時間花在了蒙答案上面。

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全班只有我和張默幾個人不知道領報告冊的具體時間,最後一次去小學還遲到了。我進去的時候班主任正在講些什麼,她有點吃驚地看著我但僅有這麼一次沒有罵我,我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

“下面我念一下去實驗初中的名單,你們聽好······楊子建······周行跡。”

沒有我的名字,也沒有華敏的名字,我沒有太大的失望,反而有點開心,我想在新的地方有新的開始。

一會兒英語老師叫期末考試英語考得好的人去辦公室拿獎金,華敏走了,我溜到她的座位上翻她的書包,那張紙條在書包最後面的夾層裡,我拿出來看了看連我自已也辨別不出人名的筆畫,把它們兩筆劃掉,再在旁邊寫上華敏。等她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放好紙條坐在自已的位置上了。

接下來數學老師過來叫期末考試數學好的人去辦公室,我的名字在列。她給了我二十塊錢,我總覺得她看我的時間久一點,像在責怪我是這些人中唯一一個沒考上實驗初中的人。

回家後我和我媽去了義務教育的那所初中看了看,一路上左轉右轉顛簸起伏,在極其隱秘的地方總算發現了它,外面看起來小其實裡面很寬敞。我媽不願意我住宿,無奈學校遠只能住宿。我一路上想著怎麼和華敏在這來一場真正的邂逅,回到家時爸媽一商量卻給了我一個預料之外的答案——我們要去廣東上高中。

我有點驚訝但也只好服從,一方面我知道自已改變不了他們定好的事情,一方面我對深圳的朋友還留有念想,一年足以讓人變化很多,但不至於面目全非。若能遇上他們,故友重逢,會有說不完的感觸吧。還有就是我對於自已下的某個決心的堅持,我要讓她討厭我,起碼是要不喜歡我,離開江蘇自然是一個絕妙的方法,在時空的隔絕下遺忘以超常的速度進行,就如我忘記自已曾經留字條給父母一樣。

回到廣東後不久我開始知道我遠離的不止華敏一個,還有楊子建、周行跡、彭肯······我遠離的是一個地方的所有人和事情。而且,巧合的是我同樣沒有留下任何他們的聯絡方式,我和他們徹底斷絕關係了。更重要的是我意識到自已同樣無法聯絡上林俊他們。我又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我退化了,在與新城市的磨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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