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迎來了記憶中的第一次郊遊,深圳香蜜湖遊樂場一日遊。

來之前父母千叮嚀萬囑咐叫我注意安全,保管好財物,在他們眼中,我周圍都是殺手和小偷。

在遊樂場門口我們下了車,我遙望著那些在空中轉來轉去的遊樂設施,興奮得手舞足蹈。可是當我真到了遊樂場裡面近距離地看著它們,卻嚇得腿都軟了。尖叫聲刺著我的眼睛,偶爾還有不知道什麼水從空中滴下來,真是恐怖。

“我不要玩這個。”我指著垂直過山車說道。“我頂多去玩海盜船。”

“來嘛來嘛,坐一次又不會死。”林俊他們拉著我上去。

“可是不坐也不會死啊。”我拼命地想掙脫他們,我的眼睛完全睜不開了。

最後我還是屈服在暴力之下坐上了垂直過山車。從工作人員把我在座位上固定好開始,我的尖叫聲就停不下來了。想到後面還要被拉著去坐海盜船,旋轉鞦韆,過山車,我預計我的嗓子一定會廢的,我是說真的。

不過等我下了垂直過山車之後卻是神清氣爽,腰不酸腿不疼,反倒鍾成趴在一邊的欄杆上喊著頭暈,他差點就得給清潔阿姨增加工作量了。

接下來坐著海盜船什麼的我都敢睜著眼睛尖叫了。真是舒暢。

“你這屬性哪裡來的,自帶抗眩暈嗎?”鍾成一臉埋怨地看著我。

“奇怪咧,我坐車有時候都要吐,玩這些倒不會。可能是空氣清新吧。”

“清新?我吐到你鼻子上好了······要是我能抓到你的話。”他給了林俊、陳鑫他們一個眼神。我自然也給了他們一個眼神。

結果不難預料,鍾成被我們押起來,我們輪流在他面前學著嘔吐的樣子,我自已學著都覺得快嘔出來了。

“你們······”他在廁所裡吐了得有半個小時,我們就在外面喊著“加油加油,勝利就在眼前。”

“他會不會留下陰影?”我們笑著快趴到地上了。末了我們還是略帶愧疚地扶著他到陣亡區,哪裡還有幾個和他一樣吃不消折騰的同學。

之後我們去鬼屋,陳鑫一個勁地說著“反正都是假的,我才不會怕。”心跳聲都快趕上交響樂了。

最後要集合的時候一數人,還少了兩個。

老師就帶著我們學生分成的小隊開始找人。廁所裡?沒有。鬼屋裡?沒有。湖邊?還是沒有。

最後發現是在購買紀念品的商店裡,他們倆和店員起了爭執,是金誓和一個女孩子張慧純。聽店員說是他們倆打壞了一個瓷瓶,還拒不承認。

“不是我們打破的。”金誓朝老師看過去,一臉無辜。張慧純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自已做的事情要承認。他怎麼就認準是你們兩個打破的,不說是其他人呢?”老師在他們面前蹲下來,居然也開始教育他們。

“沒錯啦,我聽到聲響就過來看,就是你們兩個在這裡,還準備撿起來。我又不是瞎子。”那個店員添油加醋。

“做人要誠信知道嗎?不然老師幫你們賠錢好了,但你們要和人家說對不起。”

“真的不是我們碰的,我發誓。”金誓舉起三根手指。“要是······”

“這孩子怎麼這樣。好心好意地勸你你還狡辯還跟我發誓。”老師突然站起身來。“快點道歉賠錢,不然跟你們家長說了,哪有這樣的學生,真是!”

“看看監控吧,遊樂場裡不是有監控攝像頭嘛。”我心裡想著監控總算能在這時候起作用了。

“店裡沒有,就店外門口有,要去監控室看。店裡當時就他們兩個,只能是他們了,我才不會冤枉好人。”那個店員沒好氣地說著。

最後他倆還是把瓷瓶的錢給了店員。一路上大家沒說什麼話,只有老師在電話裡和他們倆的家長滔滔不絕地說。

回到學校放學的時候我問金誓:“你真沒偷嗎?店員那麼肯定,好像只有你倆有嫌疑。”

“我要怎麼回答?你們不是心裡都有自已的答案了嗎?”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也許他還沒從店裡出來。

“我想聽你怎麼說。”

“我說了你會信嗎?”

“我會信。”我望著他的眼睛,但心裡有點遲疑,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某個答案。

“是我弄壞的,滿意嗎?”說完他就自已去站臺坐車了。我沒有跟上去,我有點糊塗,我想要的不是這個答案,我想聽見他說“絕對不是我做的。”我想聽他說所有人都誤會了他們倆,我不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想知道他不是店員和老師眼中的那樣。我只想再確認一下老師和店員是錯的,只要他說出那句話就可以。

但他沒有,我甚至不知道該相信他的哪句話,也許我永遠都不會知道真相。但我本來不必再糾結這些,只要他說了“不是。”但他沒有說不是,他覺得我希望他說是。該死的瓷瓶。

我和林俊他們一塊兒坐車回家,路上我問他們知不知道是誰弄破的瓷瓶。

“還用問嘛,一眼就看出來是張慧純打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班上最愛搗蛋的女生。金誓明顯是為了保護她。”楊生說著。“我倒是奇怪幹嘛金誓不直接說是他打的就好了,還要叫家長。”

“破罐子破摔嘛,這樣攪了渾水,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回事。金誓在家裡一交代說不是他弄的不就好了。誰跟老師那樣暴脾氣啊。”鍾成談到老師就來氣。

“管他呢,明天就好了。明天啥事兒都沒有了。糾結這些本來就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更加鬧心了?”林俊顯然不想再說這事兒。

“我就沒見過這麼來氣的老師,當著大家的面說金誓,一點面子都不給。”鍾成說。

“老師不是正在氣頭上嘛。”林俊說。

“是你你這樣做不?”

“我才懶得管這茬,老師的事情尤其不想管。是我就自已掏錢賠給店員。”

下車之後我和林俊還要一起走一段路。

“我今天問了金誓,他沒怎麼搭理我。”

“說真的,你老是想那些有的沒的。我們輕輕鬆鬆不好嘛。你回家睡個好覺,明天週六出來玩玩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行吧,我只是擔心。”

“擔心什麼。”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說不清楚。”

“那就別瞎擔心。”

我慢慢吞吞地回到家門口,心想著好好洗個澡。拉開褲子口袋的拉鍊一摸口袋,糟糕,口袋破了個洞鑰匙沒了。我摸摸褲腿又把鞋子脫下來抖抖,還是不見鑰匙。

“完了,爸媽還要好久才回來呢。”

在門口坐了一會兒覺得渾身不自在,我又一路跑到金誓家,看看他怎麼樣了。

我到他家的服裝店的時候他們正在吃飯,看樣子金誓平安無恙。

“叔叔阿姨,我找金誓出去玩玩。明天是週六嘛。”

“我今天好累,不想出去。”金誓嚼著飯菜說著。

“哎呀什麼話,和同學出去走走嘛,緩解一下情緒。別生老師的氣了。”

“我生老師的氣幹嘛。”金誓用筷子碾著米粒。

“小夥子吃飯沒啊,要不要再吃一點。”

“不用,我剛才才在家裡吃過的”

費了好大功夫終於能讓金誓出來和我一塊走走,我帶著路,打算和他說說話。

“對不起。”我們幾乎同時開口。

“不談那事了。”我說,“咱們到張慧純家看看吧,你知道她家在哪嗎?”

“知道,換帶路吧,看你不知道往哪走了。”

“我想帶你去······隨便逛逛的。”

走了大約二十多分鐘,我們到了張慧純家樓下。樓上扔下來一個花盆,差點砸中我們。

“誰啊,缺不缺德!”

“要你管!”是張慧純的聲音。

我們看了一眼對方,立馬跑了上去。“不會出什麼事吧。”

我們一個勁地按著門鈴。“叔叔阿姨開門!我們是張慧純的同學。”

“進來吧。”開門的是一個拿著手帕的阿姨,她的眼睛有點紅腫。“我是她媽媽。你們來做什麼?”

“我們來看看她,她在哪兒?不是今天去香蜜湖發生了點不愉快的事情嘛。”

“她在自已房間裡,門反鎖的我們進不去。”她聲音很輕,“我們問她她什麼都不肯說,他爸爸去上夜班了,就留我在這裡叫她吃飯也不應。”

“其實是一場誤會。是店員搞錯的,有個人碰壞瓷瓶之後直接跑出店外了,那個店員從雜物室裡出來就只看見他們倆。”我指著金誓,“他們也是聽到聲音才過去看看的。”

“哦?真的嘛。”

“當然了。你問問他噥。”我拍著金誓的肩膀。

“是的。當然······完全是店員搞的。”

“你們老師還挺兇的啊?”

“更年期了。”金誓脫口而出,被我重重拍了一下頭。

“不是,老師沒搞清楚狀況,張慧純又哭著,可能說話就兇了一點。老師平時對我們還挺好的。”

“哦,這樣啊。我們家慧純是愛哭。從小就這樣了。”她用手帕按了按雙眼。“你們留下來吃飯吧,我做了好多呢。”

“不用,我們都在家裡吃過了。我們能看看張慧純嗎?”

她帶著我們走到一個房間門前。“女兒,有同學來找你呢。”

過了好一會兒張慧純才從房間裡出來,紅腫成香腸的眼睛看著我們。“找到了吧,回去吧。”說著又走進房間關上門,金誓想去推門差點被夾住手。

“這孩子,真是。同學來了都這麼沒禮貌。從小就這樣。”

於是我和金誓又從張慧純家出來,在樓梯口看著那摔得粉碎的花盆真是心有餘悸。

“這女孩真不好惹。還以為是多愁善感。”金誓繞著花盆走出去,往樓上看了看。

“哎喲,發下脾氣而已嘛。”

“班上女生都這麼刁蠻。書裡都講什麼溫柔善良,我怎麼沒碰上一個。”

“所以才在書裡有嘛。”

終於晚上回到家,爸媽問我飯菜怎麼沒動。我想起鑰匙的事。

“我和同學在香蜜湖那裡吃了,玩完就很餓了。隨便吃了些東西。”還是不告訴他們鑰匙的事情好了,我明天早起拿他們的鑰匙去影印。

“吃什麼啊?”

“麵條。”

“又吃麵條啊?你這麼喜歡吃。衛生吧?”

“衛生。很乾淨的。”我身上的錢夠買別的嗎?

那天夜裡我沒怎麼睡著,我想起店員和老師說的話。“我不會冤枉好人的。”“只能是你們。”“做人要誠實。”“自已做的事情要承認。”覺得有些納悶。

是不是在他們眼中有些事情是順理成章的,是理所當然的,是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的。似乎老師特別能相信店員,店員又特別能配合老師。他們所想的會不會是同一件事:這又是兩個做了壞事不承認的壞小孩,他們見得多了。我相信不是金誓和張慧純做的,我就是相信。可是,等到我大了,我是不是就更相信那些大了的人呢,就像老師相信店員一樣,這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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