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剛開始的幾天,張默找我出去他家玩,他家有寵物小精靈的遊戲碟,我不會玩只能看著他玩。

“我玩這個已經好多年了,從我開始記事的時候我就在玩寵物小精靈。”

“玩了不會膩嗎?我看得都膩了。”

“怎麼會膩,你不查攻略的話自已玩有很多種路線的,還有很多隱藏的東西,你要玩很久的。”

“看起來人物都模模糊糊的,我都暈了。”

“那不玩這個好了,我家外面有網咖,我們去玩DNF。”

“DNF是什麼?網咖我又不能進,你年齡夠嗎?”

“你去了就知道,黑網咖隨便進的。”

“不會被警察抓嗎?”

“哎呀,你總是擔心來擔心去的。”

他帶我到了黑網咖,是在一個電話亭裡邊,張默去櫃檯問有沒有機,然後拿了兩張紙卡帶我推開裡間的門。濃濃的煙味鑽進我的鼻子裡,還有一股酸酸的氣味,像是誰在這撒了幾泡陳年老尿。我們在視窗旁邊選了兩臺機子,開機之後他替我開啟DNF,我第一次看到那樣精美的圖案,那時它直接吸引了我。

“輸入你的QQ帳號和密碼就好了。”

“我沒有QQ啊。”

“什麼年代的人了還沒有QQ,開玩笑吧。”他已經進了遊戲介面,“我幫你創一個。”

好不容易進了遊戲,他問我要選哪個角色。“這個神槍手遠端的,這個鬼劍士用劍的······”

“當然是用槍的好啦!”我脫口而出。

“其實沒有太大區別,槍打的血還相對少一些呢。”

“為什麼是這樣子,槍不是打幾下就能殺死個人。”

“這是遊戲啊,你要知道。”

“好吧,不過我還是喜歡遠端的,在敵人碰不到我的地方就可以幹掉它。”

“遊戲裡完全不是這樣,神槍手防禦力還差一點呢。”

玩了那麼一會兒我發現自已的眼睛完全不會眨眼了,我盯著遊戲角色的一舉一動,激昂的音樂從厚厚的耳麥裡傳來,手指快要僵硬,連尿急都不想離開散發著濃厚香菸味的座椅了。

“你第一次玩網遊啊?你眼睛都快粘到螢幕上了。”

“是啊,第一次,怎麼了?”我跟著神槍手的動作不時動著肩膀。

“好玩吧,DNF現在最多人玩了,我現在四十多級了,玩的是鬼劍士,還有轉職二次轉職之類的,越玩越好玩,等級越高技能越多,你就要考慮升級方向,裝備也有講究······別看你現在一個人單刷爽得不得了,之後你就要人帶的,找個好工會也很重要。你還要不要玩QQ飛車什麼的?也很好玩的。”

“嗯嗯。”我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我的耳朵被遊戲音效捏住了。

等到下機的時候已經過了3個小時,冬日的金霞從視窗鋪進來,灑到桌上未滅的香菸上。我驚歎時間過得太快了,平日裡難捱的下午轉眼飛逝,真是奇怪。

從那以後我一有時間就去玩DNF,每次外出我都要從家裡的金豬裡倒出幾塊硬幣用膠帶捆一圈——我不想讓爸媽聽到我口袋裡硬幣碰撞的聲音,他們不會讓我身上帶著錢。

有一次去上網,網咖沒有位置,我就站在一個人後面看他玩DNF,我覺得他走錯了地圖就跟他說:“你走錯了噥,那裡找不到的。”

“要是找到了怎麼辦?”

“我記得這個地圖的,從那裡上去沒有再下一個房間了,我進了三四次這個地圖都是這樣。”

“那我走給你看!”他走了上去還真是沒有找到要找的怪。

“你看吧,我都說了是這樣你不信噥。”

“別他媽的吵吵,廢話真多。”

過了一會兒他旁邊有個人下機了,我立馬坐上去跟老闆說上這臺機。

我開啟DNF介面等更新的時候又偏過頭看他玩,他這時候打著怪,突然攻擊力變得特別低。

“你武器過期了,要維修的呀,我都是打幾盤就看看損壞了多少點的。”

“媽的你再吵老子扇你耳光。”

“你怎麼回事兒,有本事去警察局裡面扇啊。”

“你在他媽的說多一遍?”

“有本事······”他一個耳光打在我右臉上,我只覺得被滾燙的鐵水澆在臉上。

“叫你多話,有本事你去警察局告我啊,警察有用你還能在這上網?”

我沒有說話,我感覺嘴角有點異樣,抹了一把,是血。我把血擦在鍵盤上,繼續打著遊戲,我的手抖得像得了癲癇,但它離不開滑鼠,我怕我抬起手就會在發生一場衝突——我怕再被扇一巴掌,我真是懦弱得。我不時用舌頭舔舔嘴角的血,不讓它流到下巴。我在腦海裡咒罵了他百萬遍,用一切想得到的辦法折磨他。當然我懊悔剛剛說了蠢話,警察不在這,就算在這也只會抓我們未成年上黑網咖。有那麼一會兒我覺得自已被黑暗包圍著,唯一的亮光是眼前的螢幕,但眼前的光芒逐漸變得微弱,我只感覺呼吸難受,像有人捏住我鼻子向我嘴裡塞一隻生魷魚。我覺得異常難受,但我不敢叫出聲,不敢大口呼吸,連淚水都在眼眶裡滾來滾去最後被蒸發,我聞得到眼裡的鹹味,和網咖裡的煙味一樣令人作嘔。我是瘋了才會和黑網咖裡的人較真,來黑網咖的都是不講理的流氓。

可是我不是也在這個黑網咖嗎?

我覺得鬱悶死了,時間關小了閥門,一切慢得難以相信,我突然覺得自已很可笑很低階,為什麼會沉浸在這樣虛假的東西上,它甚至天天攥著我的思緒讓我沒有時間去想真正有趣的東西。我從沒有像這樣期待著下機時間到,我巴不得離開,可是我仍要等著時間用完再走,我想我是在進行一場告別儀式,不是捨不得,而是一種祭奠,我希望這是個焚燒的過程,燒掉一切使我不能自拔的東西。

“你臉怎麼了?”是張默,他剛準備來上網。

“正玩得開心臉被蚊子叮了就拍了一巴掌過去。”我沒耐心地說著謊,只想在回家的路上吹吹風。

“冬天有蚊子啊?”

“沒你事,去上你的網咖。”

“明天下午一起來玩DNF,我帶你。”

“我不會再來了。”

“什麼?你開玩笑嗎?”他看我的臉色不像是在開玩笑,跑過來和我走在一起。“你被欺負了是吧?”

“不關這個的事。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玩電腦遊戲的?”

“從三年級啊。”

“你玩了三年是嗎?”

“是啊。”

“從來沒有不想玩的時候嗎?”

“有啊,不過想想還是玩著好。”他撓撓腦袋。

“為什麼?為什麼不想玩了還是玩?”

“膩是很正常的嘛,可是過幾天就好了啊,你不是玩膩了吧,現在的遊戲公司很注重使用者了,他會讓你每個階段都有任務。”

“不是。真的只是膩嗎?我為什麼覺得空空的,一旦離開了遊戲就覺得太安靜了,我甚至不適應沒有電腦的地方,你不覺得這太荒謬了嗎?我們被電腦捆綁了。”

“捆綁?寫作文倒沒見過你用這麼高階的詞語。”

“這不是重點,我是說真的,你離得開電腦嗎?”我停下來看著他的眼睛,有血絲。

“為什麼要離開呢?電腦發明出來就是給人用的。”

“我沒說不能用,但你不覺得我們應該支配電腦,而不是被它控制嗎?我們腦子裡全是電腦,不是被它佔據,被它控制了嗎?”

“你不當教授真是可惜了。”他再一次轉移話題。

“你為什麼要玩電腦遊戲?我這麼問。”

“因為好玩。還用說嗎?”

“這就是了,遊戲設計是為了讓你好玩,不是對你有益啊?你會上癮也是它的目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不玩遊戲我要玩什麼?大家都在玩。”

“所以你會是特別的那一個。”

“那我和他們就沒有什麼共同點了呀,我們聊天要聊什麼?”

“聊我們現在在聊的不行嗎?我們難道不能找些別的東西來玩嗎?”

“還有什麼可以玩的?還有什麼是能讓我們玩的?”

“小時候······”我腦子有點懵。

“小時候的東西你現在還喜歡玩嗎?除了網路我們已經沒有合適的遊戲,所以才開發了網路遊戲嘛,多方便,這是趨勢,我們要服從······”他炮仗似的說了一大串。“至於你說的什麼空空的感覺,不就是太依賴了嘛,你和朋友玩在一起久了突然分開不也覺得不舒服嗎?”

“我們可以運動,騎車、游泳、旱冰、街舞、籃球、網球、羽毛球。還可以唱歌下棋,我們可以玩的有太多了。”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想到這些,不知道是為什麼。

“都沒有網路遊戲方便啊,你就是對網路遊戲有歧視,不都是玩的東西嗎?”他有些氣憤。

“我感覺還是有區別的,它就是太方便了,它不是現實的你知道嗎?”

“不不不,它被髮明出來了,電腦是存在的,遊戲也是存在的。”

“不,你不知道我的意思。遊戲它做得太好了,和現實是有部分不符的,甚至超出現實,它滿足了你我的需求,它朝著需求出發自然是讓你不能自拔啊。所以說你最後會討厭電腦以外的東西,你會覺得世界好陌生······這是很難受又很隱約的感覺,你一玩遊戲這種感覺就又消失了,你不覺得很奇怪很不應該嗎?”我莫名其妙地講了些我當時都不很瞭解的事情。

“沒有什麼是不應該的,你爸打你都可以說他是應該的。做得好還不好嗎?玩遊戲的那麼多,又怎麼了?我真感覺你這是偏見,是歧視。網路遊戲不也是遊戲。只是它更能吸引人,以至於你放在學習工作上的心思少了,你們才說什麼網路遊戲不好。你死命地玩籃球天天就愛打球不也一樣分散心思,這是一樣的你知道嗎?”我感覺一部分的我被他說服了,也許我真是對網路遊戲有歧視,可能怪那一巴掌,怪那一巴掌後我奇奇怪怪的感覺,我也許只是討厭那個網咖而已,我不討厭遊戲,不是嗎?

“怎麼說,我有點不清楚了。你說的可能是對的。但是,它越能使人上癮,我們就越害怕它,這種害怕是有道理的,我們不是聽過很多報道都說網癮少年不學習誤入歧途嗎?”

“你還相信報道,都是來嚇你的,哪有那麼嚴重。很片面的。”

“總不能空穴來風吧。這麼報道肯定有它的理由。”

“你怎麼和我媽一樣說話。老思維,思維定勢。”他開始不耐煩了,“我感覺自已在和我媽講話,真是煩人,我還不知道你和大人們想得這樣相同。”

“不,並不是的。我是真的有這種感覺,我討厭死了那些說什麼‘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鬼話。我只是說我真覺得不好,它讓你遠離了應該做的事情,並且有難以置信的魔力讓你難以察覺,等到真正察覺的時候你已經和它長在一起了。你懂我的意思。我們都有應該做的事情······”

“我懂我懂。”他迅速地回答。“我發覺你和我不一樣,和他們都不一樣。我是說我有一種感覺,覺得你······特別煩!”

“哦!”有一瞬間我還屏住呼吸專心聆聽來著,我真是傻瓜。

“不開玩笑,你很特殊,像我爸說的那樣,你想得太詳細了。我爸說這樣走了極端會不好,任何事情都不能走極端——要麼是想到最後不敢再去想了,要麼是拼命往細裡想最後什麼結論都不能定下來,不定結論人就會被逼瘋,我勸你想得簡單一點,我們還是孩子。”

“我們還是孩子,可是······”可是,有時候我不得不當一個大人。

“沒有可是,你該聽我的,順其自然就好,別想太多了。”

“你也相當特殊,能玩寵物小精靈玩那麼久都不煩。”

“這是我聽過最好的誇獎了,哈哈,你小子真會拍馬屁。”

“哪的話。你是馬嗎?”

“好啊,玩文字遊戲是吧。我別的不會就這個熟。”

他陪我走到小區門口就走了,我問他還去不去網咖,他回答說順其自然,想去了就會去。我猜想至少在那一天他沒有去,他會想想我們說的話,我期望是這樣,因為我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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