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柯明對她大喊著“方鬱紫你別任性了,你這樣下去會死的!”,我心頭一凜。

當聽到白血病,聽到她的絕望和放棄,我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當年她為什麼悄無聲息地離去,甚至沒留給我只言片語,我以為她只是傷心。

柯明把她帶上車回家了,我望著她遠去,心裡麻麻的,不曉得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好像全身的筋骨都被抽掉了,茫茫然不知天地間是否還存留著我這個軀體。

我在街上踱著,不知去向何處。

恍然憶起與她的初見,那時我不過是個剛在公務員堆裡嶄露頭角的毛頭小子,她也不過是個剛升為高階專員的小姑娘。上一任交接工作,帶著我去到她們公司,介紹這位是對接人方鬱紫小姐。她從檔案櫃前轉身,淺紫色的裙裾猶如洋桔梗綻放般優雅微旋,她的眼神閃過剎那間的訝異,然後如同突然跳出的啟明星般閃耀著驚喜,是的,驚喜!然後,她唇邊的笑容突然間綻放,燦爛如四月明媚的陽光。我不知為何,內心剎那間由這眼神由這燦爛笑容悄然萌生一股異樣的情愫,像有一股暖流經由我全身的脈絡滲入到我的心臟位置,心曠神怡。

當天,我搭地鐵回家,從一號線換乘二號線。人多得像罐頭裡的沙丁魚,根本不是自已走進去的,都是被後面的人推進去了。我被擠在門口位置,好不容易站穩腳跟,關門的叮咚聲響起,外面排隊的人猶如衝黃燈般慌亂,一個姑娘被硬生生地推了進來,實打實地貼在了我的胸前,然後,門關上了。

那姑娘矮我一個頭,只見到她頭頂烏黑的髮絲閃著光澤,有幾縷長髮隨著關門帶起的風飄在我的臉上,我驀然聞到一股花開的幽香。

她艱難抬頭,與我四目相對,居然是方鬱紫。

她輕輕地噢了一聲:“是你啊?”

然後臉微微地紅了,眼睛低了下去,長長的睫毛一動一動的,像兩隻害羞的小蝴蝶。

車廂擁擠得根本沒有縫隙,我與她自然也是親密無間,親密到我能感覺到她小鹿般砰砰的心跳,甚至聞到她的體香。我全身發熱,腎上腺素飆升,我緊張到有點透不過氣來,我居然對她產生了慾望,我第一次有禽獸的羞恥感,我覺得我的反應沾汙了一位純潔的姑娘,她給我第一眼的感覺就是純潔。但是,我慶幸我能擁抱她。

因著這一次的親密接觸,往後每次見到她,便不由自主地回味著她長髮的幽香,她小鹿般的心跳,她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體香。然後,在心裡小小地罵自已一聲:禽獸!

那時的我,還有一個多月便是婚期,我將要娶的是本市最高領導的獨生女,這將會讓我的仕途一片光明。雖然,我對這個未來伴侶的感覺很平淡,既沒有心動,但也並不討厭,且她對我的情有獨鍾,滿足了我男人的虛榮心。男人嘛,事業前途總是排在第一位的,婚姻可助一臂之力自然是更好。我以為我並不需要愛情,年少時的那幾段不痛不癢的風花雪月並未在我的記憶中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我覺得愛情不過如此而已。

雖然對方鬱紫有著難以解釋的情愫,我還是如期結婚了,但我並沒有告訴她,我私心裡並不想讓她知道。而當時,我覺得我也並沒有愛上她,不過是略微的好感和心動,總會慢慢淡去。

不知是否有根看不見的線牽引著我,我總是找藉口接近她,其實我當時並沒有想要婚外戀的打算,只是單純地想見見她。我每次去她公司辦事,或是路經她公司,都會請她去喝個下午茶,我在心裡為自已找的藉口是增進感情以更好地開展業務。

她叫我關哥哥,讓我叫她的小名紫丫頭。

她特別愛笑,每次看到我,眼睛裡的啟明星就會冒出來,笑得特別燦爛。她一笑,我的心情就會特別好,一天都過得特別充實。

她也很愛吃東西,吃得讓旁邊的我也胃口大開。她笑話自已是隻貪吃豬,可她卻從來都吃不肥,纖細的腰身不盈一握。

她很聰明,看問題抓關鍵點非常敏銳,我有時會跟她提到一些事情,她總是能給予我很好的解決方案或令人驚奇的想法。有時候,我覺得她像個可君臨天下的武則天,可是,說完公事後,她又變成了一個乖巧可愛略懵懂的小姑娘。

她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天賦,精通無數的古詩詞,認識很多花,隨著自已的想法做出許多奇巧的工藝品,漫畫也可畫,小說也可創,居然還寫得一手氣勢磅礴的毛筆字。不但如此,她還會魔術,解釦子的魔術,在我們非常熟悉以後,她也會調皮地做一下這種略親密的舉動,我總是會發現自已襯衣的扣子不知什麼時候又有一顆被解掉,一看她,她就笑,一臉萌萌的無辜。

奇怪的是,我明明感覺得到她對我的好感,因為她每次見到我時,笑容裡的那種喜悅是發自內心的,她眼睛裡的慕戀也很真實,可是,她卻從未主動地跨出一步。我們甚至沒有牽過手,每次一起吃東西或看電影或爬山什麼的,都只是像朋友那樣,離得很近,卻從無交叉點。她只是喜歡看著我,看著我傻傻地笑,分離的時候,她也總是看著我走,說再見,說了一次又一次,眼眶裡有溼潤的感傷。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女孩子的矜持,但這更好,我原也只是想見她,想常常見她,並無那麼強烈的肉慾需求,就此談一場不進不退永不消失的柏拉圖精神戀愛,這樣就很好。

相見時歡笑,不見時懷念,各自獨立,卻又互相牽引,如果一直這樣,那該多好!

歲月如流水,流水永遠往前不可能靜止。而我卻渴望歲月如湖水,年年歲歲停在這裡不變。如果停下來,就不會有之後的糾纏、悲傷、混亂、離別,她也不會有今天的放棄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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