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行遙的眼淚在眼裡打了個轉兒,再努力地讓淚水悄無聲息地消失掉,她把頭轉向一側,低聲道:“你還有什麼事?”
“你……我……其實,我想問的不是那些。”果然,宋昭到底還是忍不住,“我想問,你今日為何……”
“嗯,為何抱我?”
說完,臉朝窗外看去,不與祝行遙對視。
祝行遙等他手上的動作停止,才慢慢回過神來。
宋昭繼續道:“我覺得,你今天像變了一個人,而且,你像是把我也當做了另外一個人。”
祝行遙仍舊是沉默,她今天突然看見跟宋釗一樣的人,行為有些不理智,人設OOC的也太明顯了。
真正的林雲袖是溫順的、膽小的甚至是逆來順受的,她努力扯出一絲含蓄的微笑,儘管現在已經有點晚了,她還是想掰回來:“沒有吧?”
宋昭很篤定地回道:“既然白天跟我說的秘密反悔了,不如再說一個秘密來交換吧?”
祝行遙微笑:“沒有秘密了。”
宋昭嘴角撇的老高,鼻子都皺了起來,一副中二病的模樣:“你今日是被鬼上身了,對麼?”
祝行遙一愣,想罵,又生生忍住,古代人說的鬼上身,就是用來對一個人性情突然大變的迷信解釋,她無言地預設。
宋昭才忽然又湊到她眼前:“那你現在是鬼?你叫祝行遙?”
祝行遙張了張嘴,似乎是可以這麼解釋的。
宋昭對自已的聰明很滿意,又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先前也是一樣不信的,但是今天觀你之行為,確然有鬼。”
祝行遙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宋昭接著問道:“那你把我當做了誰?為什麼哭?好像很傷心的樣子?”
祝行遙:“宋釗。”
宋昭又答應了一聲。
祝行遙失笑,只道:“沒事,我沒有把你當成誰。”
宋昭:“你怕我說出去麼?那不如我也跟你說件我的秘密,以此來交換?”
祝行遙思量著,問道:“你有什麼秘密?”
宋昭臉上一副“我不上當”的神情道:“那你先說,是否要交換?”
祝行遙吃飽了,雙手抱胸,看得好笑,十五六歲的小男孩都是這麼幼稚的麼,於是道:“你得先說說看,你的秘密是不是夠資格跟我換。”
宋昭牙關緊閉,鼻子皺了皺,最後妥協:“也好,我若說了,你誰也不許告訴。”
祝行遙點頭:“你說。”
宋昭看了眼窗外,認真說道:“我不願讀書,想去投軍!”
祝行遙一驚,亂世投軍,能活下來的機率是多少?她不知道他跟宋釗到底是什麼關係,可她也不願同一張臉再次死去。
她不動聲色,淡淡問了句:“投軍?投哪裡?”
她從林雲志那裡得知,宋昭的父親是宋州州刺史的佐官別駕大人,跟國主是遠親,地位很高,也算富貴,況他家裡只有他一個兒子,勢必不許他去從軍,他要鐵了心,也許就要離開宋州去別的地方。
宋昭默了一下:“這是另一個秘密。”
祝行遙簡直被氣笑了,還反應挺快。
她挑挑眉毛:“你投軍是為了什麼?這總不是秘密吧。”
宋昭的眼睛很好看,黑眸清亮,也就是帶著後世裡說的那種清澈的愚蠢,他道:“自然是保家衛國。”
祝行遙笑了一下,聲音不算高,也不算恥笑,但這個笑仍然傷到了面前少年這顆脆弱的少男之心。
宋昭氣道:“你為何發笑?”
祝行遙也不惱,淡淡道:“如今天下大亂,各個藩鎮都能獨立為國,你保的是什麼國?衛的又是誰的家?”
宋昭擰著眉毛不回答,他比祝行遙清楚的多,業國國主從前只是大唐的一個宋州節度使,勢大便獨立為王,算不得什麼名正言順的國家。此刻中原更加勢大的是已經稱王的後梁,更不用提南方還有其他十國。
但他兀自不服氣,仍舊道:“男兒應當轟轟烈烈活一世,也不枉白來世上一遭。”
祝行遙冷笑:“你清高,你用別人的命廝殺來建功立業。”
他這種身份,便是從軍,必也不是做小兵,不還得靠家裡的勢力去謀個軍中要職?
宋昭拍案而起:“林雲袖,你休要小瞧人,我定會闖蕩出些名望來給你看!”
祝行遙敲敲桌子,示意他安靜點,然後慢慢說道:“你一會兒保家衛國,一會兒轟轟烈烈,一會兒又要闖蕩名聲,自已都說不清楚目標,還是且等等吧,再多讀些書。”
她是老師,邏輯清晰,最擅長跟這個年齡段的少年指點方向,輕飄飄幾句話,就熄滅了對方的雄心壯志。
最後,又慢慢加了一句:“不管你信不信,青史上,沒有宋昭留名。”
「其實,歷史上是有一個叫宋昭的人青史留名了的,只不過是在北宋末期,小說需要,切莫較真。」
殺人誅心。
宋昭的臉已憋成豬肝紅,立刻耍起紈絝少爺的無賴勁兒道:“林雲袖,你對本少爺愛而不得,故而一再羞辱我!“
祝行遙掀著眼皮看了他一眼,頭疼!
她的宋釗學識淵博,溫文爾雅,偶爾也會露出真性情的一面,那也叫陽光開朗。
這個宋昭,簡直是胸無點墨,又狂妄自大,他為什麼要長著跟宋釗一樣的臉,偏偏是性情相反的兩樣人,要不是如此,才懶得管他,投軍就投吧,死就死吧,反正後世裡籍籍無名的人多了。
壓下心頭的火氣,祝行遙秉承著拯救未成年少年的宗旨,對他道:“你不是要跟我交換秘密麼?那要不要聽我講?”
這個宋昭倒是這點好處,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一聽要交換秘密,立刻換上一副笑臉道:“我聽。“
祝行遙緩緩開口:“我是一個鬼魂,附在林雲袖身上,你怕麼?”
她儘量裝的有些神神叨叨,畢竟用鬼魂附身對付古人,比時空穿越更有用,宇宙的盡頭是玄學麼。
宋昭皺眉看了她一眼,搖頭:“不怕。”
呵,憨憨自有一股鈍感力。
祝行遙又問道:“會不會要找人燒死我?我可告訴你,燒死我,林雲袖可也就跟著死了。”
宋昭回道:“幹嘛找人燒死你?這不是你我之間的秘密麼?實不相瞞,我覺得你比悶悶的林雲袖有意思,你不知道,她死氣沉沉的。”
祝行遙一怔,心內五味雜陳。
他回答的太過坦然,沒有一絲的恐懼和排斥,坦坦蕩蕩的少年,把自已的真誠就這麼直接展露給她。
可另一種滋味也很不好受,他似乎對林雲袖不是很關心,卻更好奇來自一個異世的鬼魂,這讓她對林雲袖有些歉意,畢竟那個女孩是喜歡這個人的。
祝行遙收起了裝神弄鬼,開始認真道:“我在我原本的生活中,有一個男朋友,他是大學教授,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甚至你們還是同一個名字,只是他的釗是金刀釗。”
宋昭打斷她:“男朋友,是什麼意思?”
祝行遙按了按眉心,頭痛,幹嘛要跟一個古代人講這些,每一個名詞都要解釋的程度。
她再次思考了一下,才開口:“也可以稱未婚夫,我們那裡崇尚一夫一妻,男人對女人也要忠貞不二。”
宋昭似乎是覺得不可思議,仍舊點了點頭,表示接受,這讓祝行遙有些意外。
而後,他再次問道:“所以,你是把我當成你的未婚夫?他死了?”
祝行遙抿唇,默了一會兒,點頭:“兩年前,發現了一個古墓,他們學校安排他跟其他幾名史學家一同前往考察,結果墓穴坍塌,他們被困,好在後來救援來的及時,史學家們被救了出來,唯有宋釗,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件事是祝行遙的痛,她的親朋好友這兩年間,全都刻意不提,像是深埋在心底一般,此刻被自已挖出來,對人講著,還是有星星點點的痛楚。
她的眼尾泛著紅,最終說道:“我們那裡,失蹤兩年的人,可以宣告死亡,他,大抵是死了。”
宋昭看著她微紅的眼睛,忽然鄙夷地發問:“你未婚夫,他是盜墓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