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行遙迎著眾人不解的目光,站了起來,接了自已那首鬼畫符般的“詩作”,向周圍看了一圈。
校場上圍滿了人,祝景安和宋昭也在其中,並且站得很靠前,尤其是宋昭,被人眾星拱月般圍在中央,氣質絕塵,但祝行遙看來,跟她的宋釗比,簡直是個愣頭青的傻小子。
她自小就有很多舞臺表演經驗,這點小場面根本不在怕的,別人越是討論,她越昂著頭,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清了清嗓子,努力不讓自已唱出來:
“二月天楊柳醉春煙~”
呸,不對。
“二月楊柳醉春煙,三月山青草漫漫。最美人間四月天,一江春水綠如藍。”
唸完之後,男班學生開始忍不住想發笑,嘻嘻哈哈討論著,又是說淺白,又是說不工整的,跟之前三首相差甚遠。
祝行遙冷冷地白了那些嬉笑的男生一眼,多年從教經驗使她有些不怒自威,此時雖然才十五歲的模樣,但凜然瞪過去的氣勢,讓一群人都不寒而慄,一時沒人再笑。
一個男人悄悄對旁邊的人道:“此女向來沉默寡言,小小年紀便形同槁木,無趣至極,哪想今日一見,才知她倒頗有幾分姿色。”
另一個道:“她娘是梨園裡出來的,跟勾欄瓦舍也差不多了,她怎會不得她孃的真傳?嘻嘻……”
頭一個男人便猥瑣地笑了下:“如若她不是待選聖女,咱們也能嚐嚐滋味……啊!誰?敢暗算老子?”
他痛叫一聲,梗著脖子四處搜尋用暗器傷他的人。
柳道玄皺眉,目光直射過來,嚇得他猛一低頭,再也不敢亂喊。
不遠處的宋昭得意地笑了笑,手中剩餘的幾粒石子隨意丟在地上,復又去看臺上。
祝行遙念完了“詩”,大喇喇地站在那裡,臉上毫無愧色,反正原創又不是自已。
孫影之看見她絲毫沒有讀書人的謙遜,很是看不慣,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你學了一年寫字,就寫成這樣?”
祝行遙像敷衍呂沅清一樣鞠了一躬,道:“學生不才。”
孫影之又哼一聲。
倒是柳道玄點了點頭:“老夫以為,此詩頗有生機,也合十五刪的韻,典故也用了不止兩個。”
孫影之不屑地冷笑一聲。
柳道玄指了指校場上看熱鬧的人,淡淡道:“爾等且來說說,此詩之中用了哪些典故?甲班宋昭,你來。”
宋昭被點到,虛張聲勢起了個範兒:“這個,這個嘛,學生倒是知道,只是一時半會兒有些忘了。”
祝行遙翻了翻白眼,白痴一個!
祝景安見狀,立即起身,躬身道:“先生,學生願代為作答。”
柳道玄眼睛眯了眯,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隨後點了點頭。
祝景安便道:“最美人間四月天,是化用白居易《大林寺桃花》第一句,人間四月芳菲盡;而一江春水綠如藍,仍是用了白居易的《憶江南》,春來江水綠如藍。如此看來,這位同窗,對白樂天的詩情有獨鍾。”
祝行遙:呵呵。
柳道玄滿意地點了點頭。
宋昭不自然地摸了摸鬢髮,朝祝景安道:“我故意不答,原是要給你賣弄的機會。”
祝景安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你當真是故意不答,還是根本不會?”
宋昭訕訕地抱胸轉過去頭,再不搭理他。
今日考核完畢,祝行遙勉強算是有一項合格,深深吁了口氣,沒想到從小品學兼優,又是戲曲特長生的優等生,到了古代會成個文盲。
她拿著自已的書法試卷,看著上面大小不一的字旁被柳道玄批了一行蠅頭小楷硃批:狗屁不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而猖狂的笑聲在頭頂如炸雷般響起,回頭看去,是宋昭橫坐在窗戶上,正低頭看她手裡的試卷。
“狗屁不通……真的是狗屁不通……哈哈哈哈哈,林雲袖,你這通篇沒有一個字是對的,難怪把世外高人的柳先生都氣到此般粗俗。”
祝行遙白了他一眼:“你很牛嗎?連個典故都說不出來,出了那麼大丑,還好意思笑。”
宋昭:……
祝行遙倒是忽而喃喃自語:“果真是生氣才這麼批的?我看不像啊,他沒有絲毫生氣的樣子啊。”
宋昭撓了撓頭:“話說回來,你這一年,難道就寫成這樣?”
祝景安從門口進來:“寫成什麼樣?”
祝行遙把自已的試卷遞給他:“你自已看吧。”
祝景安:“嗯……呃……原本要默的題目是什麼?”
祝行遙想了想道:“萌球什麼的。”
一向沉穩略帶憂鬱的祝景安也差點繃不住,試探著在空白處寫下“蒙求”二字,問道:“可是這個?”
祝行遙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麼個蒙求,那是什麼?”
祝景安:……
《蒙求》是唐代李翰寫的,全書都用四言韻文,上下兩句成為對偶,各講一個掌故,用以做開蒙的讀物。
女乙班大都來自貧家女,因此皆從此書讀起,林雲袖是學了一年的,怎麼連這也不會?難道失去記憶,連讀過的書寫過的字都會忘掉嗎?
祝景安再次把試卷上面的字一一看了,心頭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忘記讀書寫字也有可能,可難道連字跡都完全會變嗎?
眼前這個林雲袖並非完全的不同文墨,從寫的字來看,她是識字的,有些簡單的也會寫,做的詩雖然淺白像打油詩,卻也可以看出她並非一竅不通。
但,字跡和詩風暴露出,她跟從前那個林雲袖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人。
祝景安手有些發抖,他朝祝行遙看去,但見她面容一如往昔,只是眉宇間英氣勃勃,煥發活力,全然不似往日的陰沉,她好像真的不是林雲袖。
這個想法讓他不可抑制地恐懼,林雲袖在哪裡?
“喂,祝景安,你發什麼呆?”祝行遙推了推他。
祝景安不動聲色往一旁站了站,不著痕跡離她遠了一些。
祝行遙倒是不在意,誠懇地道:“你寫的字真好,能不能教教我?給我補補功課,我什麼都不會,怎麼選聖女啊?”
祝景安笑了笑,努力把那股恐懼壓下去,溫和地道:“好啊。”
宋昭忽然插嘴:“那多我一個如何?不然回家我爹還要打我板子。”
祝行遙白了他一眼,添什麼亂?但是想到孤男寡女長時間相處,確實不是很妥當,三個人一起寫功課就正大光明瞭許多。
祝景安沒理會他們兩個相互看不慣,想起正事,問道:“你說知道了傷你的歹人,他是誰?”
祝行遙朝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才壓低聲音道:“是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