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弟
周月有些為難,回頭看了眼廚房裡忙活的周嘉然,又看了眼面前滿是期待的舅媽,她好半天才下定決心點頭。
“嗯。”
“真乖。”
姜綿抱她一下,揮揮手起身跟著離開。
上了運輸的大客車,姜勇東張西望特別稀奇,他還沒坐過呢。
這次進城,幾乎全部的積蓄都買了火車票,為了省錢,輪到坐客車的他都步行,否則也不會耽擱這麼久。
坐下後,他小心翼翼地摸摸這看看那,生怕被瞧見了丟臉,但又壓制不住自已的好奇。
大客車真拉風,裡面收拾得好乾淨,比他們城裡的牛多了。
姜綿道別靳越,才又扭頭問他四弟幹活的地方。
姜勇趕緊從兜裡摸出記著地址的紙條,他不認識字,連忙遞給妹妹。
姜綿拿到也有些棘手,一眼看去只零星認識幾個字,沒辦法,她只好交給司機。
“同志,麻煩你帶我們去這個地方。”
司機接過紙條點點頭,姜綿卻有些心不在焉。
學習的事情得趕緊提上日程,之前有這個打算是為了多認字好做生意,現在又多了個理由。
好歹她也是廠長的媳婦,以後免不了跟著他東奔西走,大字不識一個,不僅讓他為難也會丟自個兒的臉。
夫妻倆不能一個進步一個原地踏步,靳越這麼有本事,她也不能落伍。
一路胡思亂想,差不多個把小時後,客車停在工地門口。
“到了。”
姜綿從窗戶探頭看出去,四周沙塵漫天,跟龍捲風似的,連建築都看不清。
她趕緊坐回到位置上,抬手扇扇風關上窗,扭頭問司機。
“同志,咱們沒來錯地方吧?”
司機搖搖頭,“沒有,這上面寫的就是城南施工地。”
姜綿眉頭緊皺,看環境這麼惡劣,仍舊不太相信四弟會在這裡幹活。
“這邊修什麼的?怎麼動靜這麼大?”
“好像修什麼酒店,我也不清楚。”
兄妹倆拿好東西下了車,她還忍不住叮囑司機。
“麻煩同志稍等會兒,我們找到人就回去。”
“成,不急,今天我這輛車廠裡暫時不用。”
姜綿打頭陣,領著姜勇進了大門,一眼看去,全是人弓腰駝背地搬磚。
他們大多四五十,穿著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褂子,腳上踩著一雙雙草鞋,渾身曬得黢黑,灰頭土臉看不出根本的容貌。
一條布帶子搭背上,上面承載著一摞摞磚,不知道有多少塊,反正一眼看去數不過來。
叮叮噹噹敲擊的聲音連綿不斷,渾濁的空氣撲面而來,姜綿才進來不到兩分鐘,感覺已經喘不上氣,更別談這些在這裡日夜幹活的人。
想到四弟小小年紀居然在這裡賣苦力,她心中一酸,忍不住溼了眼眶。
不止是她,姜勇看到這裡的環境都忍不住暗罵自已不是人,要不是為了他,四弟怎麼會來這裡?
環顧四周,正好瞅見一個大叔靠邊休息,姜綿忙上前打聽。
“叔,這裡有沒有一個叫姜永傑的孩子?差不多十五六歲。”
搬了一趟的大叔累得呼哧帶喘,汗如雨下,一張滿是褶子的臉又黑又花。
喘了幾口粗氣,他鼻孔不斷張縮,裡面都是灰塵。
“阿嚏!你們找小姜啊?”
打完噴嚏揉揉鼻子,他偏頭擤了把鼻涕,揚手抹在旁邊的磚頭上。
姜綿見有戲,不住點頭,“對對對,叔你認識他?”
大叔看了眼面前的兄妹,“可不認識麼?咱們這裡就他一個十五歲,個子那麼小,非稱自已剛滿十八,要不是吃苦能幹,估計早被攆出去了。”
姜綿眨了眨眼,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那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你們是他的誰啊?”
終於打聽到四弟,姜勇激動不已,揉揉發酸的眼,張嘴就要把所有訊息和盤托出。
關鍵時刻姜綿攔住他,留個心眼模稜兩可回。
“我們是他家人。”
看出這妮子對自已有防備,大叔嘿嘿一笑。
“他就在那邊背水泥,喏,就那。”
姜綿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所處的地方正是修建的飯店毛坯。
空架子的牆體矗立在不遠處,鋼筋水泥活像吃人的白骨,毒辣的陽光照下來,令人睜不開眼。
不少人在毛坯裡面穿梭忙碌,姜綿看得有些出神。
祖國後幾十年的繁榮昌盛,都是這片土地上人們的血汗換得。
她道了聲謝,領著姜勇過去。
與此同時。
姜永傑扛著一袋水泥往樓上走,穿了件汗衫,裸露的肌膚被曬得通紅。
下身的褲子都是補丁,腳上穿了雙大好幾碼的布鞋,腳趾頭都在外頭。
一袋水泥幾乎快要有他重,壓得他猛彎著腰,腦袋都快貼地上。
大顆大顆的汗水順著臉往下滑,流進眼睛疼得他呲牙裂嘴。
“小姜,第幾袋了?”
路過的大哥佩服不已,這麼一問,他都沒空回答,只咬牙顫巍巍伸出四根手指。
“四袋啦!”
大哥滿臉震驚,朝他豎起大拇指。
“真牛!小小年紀比我都厲害,有你這樣的兒子,你爹孃有福了。”
姜永傑沒吭聲,爹孃多生了他,險些連三姐都沒養活。
家裡那會兒窮得吃糠,他現在大了,必須得出來幹活。
大哥一把年紀還沒娶媳婦,村裡人不知道背地裡怎麼戳他們家的脊樑骨。
說他爹孃沒本事,說他三姐飛上枝頭變鳳凰忘恩負義。
好不容易能有一個願意嫁過來共同奮鬥的嫂子,只要二百塊彩禮,他就算沒日沒夜幹,也要湊出來寄回去。
一鼓作氣上了五樓,姜永傑腿肚子都在打顫。
“啊!”
仰頭一聲厲喝,伴隨砰地一聲悶響,他把肩上的水泥扔地上。
濺起的灰塵嗆得他直咳嗽,他連忙抬手擦了擦眼,結果胳膊上都是汗,鑽進眼裡反而辣得他掉了眼淚。
“小姜,行啊!”
領頭的一聲誇讚,引得姜永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腰太疼了,哪怕卸下水泥仍舊直不起,抬手捶了捶,他一瘸一拐剛要繼續下樓搬,遠遠聽見一聲哽咽的四弟。
他還以為自已聽錯了,繼續走兩步,又聽有人顫抖地喊。
“四弟!”
聲音有些熟悉,他不可置信緩緩轉身,不遠處正站著他朝思暮想的家人。
大哥和三姐並排著,看過來的眼神滿是心疼和憐惜,即便他們想努力擠出個笑,卻仍舊笑得比哭難看。
姜永傑愣在原地,淚花在眸底打轉,嚴重懷疑自已是不是做夢。
“大哥,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