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有些為難,回頭看了眼廚房裡忙活的周嘉然,又看了眼面前滿是期待的舅媽,她好半天才下定決心點頭。

“嗯。”

“真乖。”

姜綿抱她一下,揮揮手起身跟著離開。

上了運輸的大客車,姜勇東張西望特別稀奇,他還沒坐過呢。

這次進城,幾乎全部的積蓄都買了火車票,為了省錢,輪到坐客車的他都步行,否則也不會耽擱這麼久。

坐下後,他小心翼翼地摸摸這看看那,生怕被瞧見了丟臉,但又壓制不住自已的好奇。

大客車真拉風,裡面收拾得好乾淨,比他們城裡的牛多了。

姜綿道別靳越,才又扭頭問他四弟幹活的地方。

姜勇趕緊從兜裡摸出記著地址的紙條,他不認識字,連忙遞給妹妹。

姜綿拿到也有些棘手,一眼看去只零星認識幾個字,沒辦法,她只好交給司機。

“同志,麻煩你帶我們去這個地方。”

司機接過紙條點點頭,姜綿卻有些心不在焉。

學習的事情得趕緊提上日程,之前有這個打算是為了多認字好做生意,現在又多了個理由。

好歹她也是廠長的媳婦,以後免不了跟著他東奔西走,大字不識一個,不僅讓他為難也會丟自個兒的臉。

夫妻倆不能一個進步一個原地踏步,靳越這麼有本事,她也不能落伍。

一路胡思亂想,差不多個把小時後,客車停在工地門口。

“到了。”

姜綿從窗戶探頭看出去,四周沙塵漫天,跟龍捲風似的,連建築都看不清。

她趕緊坐回到位置上,抬手扇扇風關上窗,扭頭問司機。

“同志,咱們沒來錯地方吧?”

司機搖搖頭,“沒有,這上面寫的就是城南施工地。”

姜綿眉頭緊皺,看環境這麼惡劣,仍舊不太相信四弟會在這裡幹活。

“這邊修什麼的?怎麼動靜這麼大?”

“好像修什麼酒店,我也不清楚。”

兄妹倆拿好東西下了車,她還忍不住叮囑司機。

“麻煩同志稍等會兒,我們找到人就回去。”

“成,不急,今天我這輛車廠裡暫時不用。”

姜綿打頭陣,領著姜勇進了大門,一眼看去,全是人弓腰駝背地搬磚。

他們大多四五十,穿著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褂子,腳上踩著一雙雙草鞋,渾身曬得黢黑,灰頭土臉看不出根本的容貌。

一條布帶子搭背上,上面承載著一摞摞磚,不知道有多少塊,反正一眼看去數不過來。

叮叮噹噹敲擊的聲音連綿不斷,渾濁的空氣撲面而來,姜綿才進來不到兩分鐘,感覺已經喘不上氣,更別談這些在這裡日夜幹活的人。

想到四弟小小年紀居然在這裡賣苦力,她心中一酸,忍不住溼了眼眶。

不止是她,姜勇看到這裡的環境都忍不住暗罵自已不是人,要不是為了他,四弟怎麼會來這裡?

環顧四周,正好瞅見一個大叔靠邊休息,姜綿忙上前打聽。

“叔,這裡有沒有一個叫姜永傑的孩子?差不多十五六歲。”

搬了一趟的大叔累得呼哧帶喘,汗如雨下,一張滿是褶子的臉又黑又花。

喘了幾口粗氣,他鼻孔不斷張縮,裡面都是灰塵。

“阿嚏!你們找小姜啊?”

打完噴嚏揉揉鼻子,他偏頭擤了把鼻涕,揚手抹在旁邊的磚頭上。

姜綿見有戲,不住點頭,“對對對,叔你認識他?”

大叔看了眼面前的兄妹,“可不認識麼?咱們這裡就他一個十五歲,個子那麼小,非稱自已剛滿十八,要不是吃苦能幹,估計早被攆出去了。”

姜綿眨了眨眼,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那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你們是他的誰啊?”

終於打聽到四弟,姜勇激動不已,揉揉發酸的眼,張嘴就要把所有訊息和盤托出。

關鍵時刻姜綿攔住他,留個心眼模稜兩可回。

“我們是他家人。”

看出這妮子對自已有防備,大叔嘿嘿一笑。

“他就在那邊背水泥,喏,就那。”

姜綿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所處的地方正是修建的飯店毛坯。

空架子的牆體矗立在不遠處,鋼筋水泥活像吃人的白骨,毒辣的陽光照下來,令人睜不開眼。

不少人在毛坯裡面穿梭忙碌,姜綿看得有些出神。

祖國後幾十年的繁榮昌盛,都是這片土地上人們的血汗換得。

她道了聲謝,領著姜勇過去。

與此同時。

姜永傑扛著一袋水泥往樓上走,穿了件汗衫,裸露的肌膚被曬得通紅。

下身的褲子都是補丁,腳上穿了雙大好幾碼的布鞋,腳趾頭都在外頭。

一袋水泥幾乎快要有他重,壓得他猛彎著腰,腦袋都快貼地上。

大顆大顆的汗水順著臉往下滑,流進眼睛疼得他呲牙裂嘴。

“小姜,第幾袋了?”

路過的大哥佩服不已,這麼一問,他都沒空回答,只咬牙顫巍巍伸出四根手指。

“四袋啦!”

大哥滿臉震驚,朝他豎起大拇指。

“真牛!小小年紀比我都厲害,有你這樣的兒子,你爹孃有福了。”

姜永傑沒吭聲,爹孃多生了他,險些連三姐都沒養活。

家裡那會兒窮得吃糠,他現在大了,必須得出來幹活。

大哥一把年紀還沒娶媳婦,村裡人不知道背地裡怎麼戳他們家的脊樑骨。

說他爹孃沒本事,說他三姐飛上枝頭變鳳凰忘恩負義。

好不容易能有一個願意嫁過來共同奮鬥的嫂子,只要二百塊彩禮,他就算沒日沒夜幹,也要湊出來寄回去。

一鼓作氣上了五樓,姜永傑腿肚子都在打顫。

“啊!”

仰頭一聲厲喝,伴隨砰地一聲悶響,他把肩上的水泥扔地上。

濺起的灰塵嗆得他直咳嗽,他連忙抬手擦了擦眼,結果胳膊上都是汗,鑽進眼裡反而辣得他掉了眼淚。

“小姜,行啊!”

領頭的一聲誇讚,引得姜永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腰太疼了,哪怕卸下水泥仍舊直不起,抬手捶了捶,他一瘸一拐剛要繼續下樓搬,遠遠聽見一聲哽咽的四弟。

他還以為自已聽錯了,繼續走兩步,又聽有人顫抖地喊。

“四弟!”

聲音有些熟悉,他不可置信緩緩轉身,不遠處正站著他朝思暮想的家人。

大哥和三姐並排著,看過來的眼神滿是心疼和憐惜,即便他們想努力擠出個笑,卻仍舊笑得比哭難看。

姜永傑愣在原地,淚花在眸底打轉,嚴重懷疑自已是不是做夢。

“大哥,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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