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個人的雨夾雪

前一陣子的校園欺凌事件鬧得沸沸揚揚，好像每一次類似的事件都會變得格外牽動人心。我與先生講，法律有時候就是這樣子，但不能因為他們在它的庇護下，就要說它的存在是不應該的。法律無法自主選擇要庇護之人，它只能最大限度的將想要庇護之人納入羽翼。

我同先生說，我最近也在慢慢明白，什麼叫做，“總不能覺得看到了一點世界的複雜，就憤世嫉俗。”能夠長久存在並被遵循使用的機制總是有它獨特的意義。

先生在電話那頭沉默良久，最後說，其實這種事情在將近十年前還是蠻頻發的，近些年來，才開始慢慢好轉。我在這邊附和著，慶幸我的小先生沒有親身經歷過，也萬幸我與弟弟沒有經歷這些。

校園欺凌啊。

老生常談卻又屢禁不止，這是我對“校園欺凌”這四個簡單的字詞最終固化下來的印象。該怎麼去形容它呢，這是一個，話題麼。這麼形容好像有點過於輕飄，這僅僅只是一個話題嗎，僅僅只是一個供大家爭論的話題嗎。好像是每次發生都有人在談論，但是又好像無論是誰，無論做了什麼樣的努力，都無法去實質意義上的改變或者解決什麼。很無力吧這種感覺，至少我是這麼感受到的。

我知這是連開口提及都顯得異常艱澀的事情，那些嘲笑的眼神，諷刺的話語，挖苦的表情，更有甚者，躲不開避不掉的拳打腳踢，網路蔓延之下的二次傷害。睜開眼睛就意味著要承受的傷痛，夜晚遲遲無法忍受的恐懼，無論是順從還是反抗都無法脫離的命運。

該怎麼辦呢，又能怎麼辦呢。

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真正幫助到他們，不知道該怎麼把自已的一腔衝動轉化為實際的具體的行動。更害怕萬一因為一句或者幾句話會給他們帶來更加嚴重的刺激和心理負擔，所以我其實很少也挺害怕談及這些。而今天大概就是，真的因為看了一部劇而感到觸動，單純的想說點兒什麼，憋在心裡不吐不快。

今天不聊施暴者，今天聊他們。

我不太想把他們稱作受害者，這三個字加註在他們身上的不僅僅是一遍遍令人窒息的回憶，更多的是他們極力想擺脫和拯救的自我。提起一遍這個身份就要回憶一次那些糟糕、不堪的經歷。

所以我更願意稱他們為，他們。

其實於我而言，就是很純粹的心疼。我是幸運的，沒有經歷過他們經歷的一切，我無法與他們感同身受。我不知道他們該是怎樣的拼命告訴自已要撐下去、撐下去，才能把自已偽裝成一切安好的樣子，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當中。

因為很想正常的生活，因為不再想被那些創傷支配，所以要在每一個自已支撐不住的時候告訴自已——加油啊，要加油啊，要撐下去，要讓自已變得正常起來，要努力克服那些創傷，不要再讓還愛著自已的人擔心了。

我不知道他們需要有多大的勇氣和毅力，才能夠不陷入自我否定、自我厭棄的旋渦之中，才能夠在一部分人的冷嘲熱諷和指指點點中，努力讓自已不要被翻湧的情緒影響和支配。

當不幸降臨的時候，為什麼是他們呢，為什麼又不止是他們呢。

這個世界真的是美好的嗎。

是真的很心疼，我單單作為局外人去旁觀他們的經歷，就已經這般無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他們該是不斷經歷著怎樣的絕望與掙扎的撕扯。他們該如何面對以後漫長的人生，那些病症和藥物治療到底要蠶食他們到何年何月，那些努力掛在臉上的笑容是真心的嗎，面對空蕩寂靜的夜晚時又該如何是好。

蜷縮著抱住自已時在想些什麼，我很好，我會好，還是，請救救我，我不好。

這個世界真的還會好嗎。

為什麼被困住的永遠只有他們，為什麼施暴者可以逍遙自在毫無心理負擔。為什麼只有受害者把自已困在原地好久好久之後才敢小心翼翼踏出一步，而施暴者卻可以大搖大擺沒有絲毫敬畏。

我不理解，我也永遠無法理解。

我很想對他們說點什麼，但我其實不太會安慰他們。我想我說出來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必須慎重再慎重，然而我不知道該對他們說些什麼才能給他們帶來哪怕一點力量，才能讓他們可以在前進的道路上更加堅強一點，或者能夠在他們疲憊不堪的時候想起來就變得更加充滿希望一點。

我希望我釋放的愛和善意他們能感受得到，我希望他們能每多感受到一點愛意，就能嘗試多往陰霾之外的光下邁出一步。我不想告訴他們善惡有報，萬世輪迴，我也不想告訴他們要再堅強一點，再努力一點，再多為愛自已的人想一點。我想讓他們不要有那麼多負擔，我想他們已經揹負的夠多了，我想他們從我這裡得到的只有光和溫暖。

所以請你們——

繼續不要有任何猶豫的往前走吧。

其實真的已經做的很好了，真的已經很了不起了，能夠做到現在的程度真的已經很棒了。沒有自我懷疑，沒有覺得被拋棄，沒有覺得自已是不該存在的，沒有覺得如果不是我是別人就好了。你看，你們還是如此善良，善良的人不該是這個結局，對嗎。

所以請繼續往前走吧。

全都會過去的，那些創傷，那些陰霾，還有那些沒有能夠變成蝴蝶的過往，全都會過去的。如果無法過去，請給時間一點時間；如果沒有過去，請給自已一個機會，請放過自已。

我們不談放下，我們只談向前。

不需要放下，因為放不下的。那些深深刻進骨血裡的痛恨與傷害，那些每當夜深人靜回想起來就發抖的日子，這些都是你們掙扎著經歷過的一切，該如何放下呢，該如何和解呢。

但你們何其勇敢，又何其堅韌，你們選擇面對，選擇接受，選擇帶著結痂的傷口繼續前行。

所以請繼續往前走吧。

請繼續昂首挺胸。

施暴者該受懲罰，而你們——

請大步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