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初現,白芸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今日總該考慮煉劍一事了。她心中想著。

煉劍嘛……那還得找趙伯伯呀!

白芸蹦蹦跳跳地出門去。

“小姐早上好!”一丫鬟手中挎著籃子,笑嘻嘻地打招呼。

“寶珠早上好呀!”白芸也笑嘻嘻地回應,轉瞬間又跑遠了。

趙剛是京中有名的煉器師,白芸能認識他也全得白楓儀和他之間的熟絡。

早在之前,白楓儀就已經跟趙剛知會過了一聲,說她的女兒將回來鍛一把劍。

所以,當看到白芸小小的身影從雪地中跑來時,他一點也不意外,反而是笑著說了句:

“小娃娃,來啦。”

“哎嘿!我來啦趙伯!我是來找你煉劍的!”紀雲咧開嘴笑。

白雪落在她的肩頭,趙剛給他輕輕拍去,問道:“想煉哪種劍?”

“懷劍吧,趙伯。就是可以藏於胸口或者是別在腰間的那種類似短匕的器具。”

“那好,看你趙伯給你鍛一把!”趙剛挽起袖子,乒乒乓乓一頓打鐵,後又將打的紅熱的鐵放在冷水中,然後慢慢的磨鍊……

打了好半晌,趙剛偏過頭對遠處的白芸大聲說道:“小娃娃!你先回去!這鍛好還需幾日呢!到時候打造好了我差人給你送去!”

白芸聽著。而後大聲地回應了一句,“好的趙伯!”

說完揮了揮手,乘上馬車回去了。

白芸坐在馬車中,掀開車簾,注視著街道上的百姓們。

今日趕集,街上甚是熱鬧。百姓們將自已的手藝擺出來掙錢。有賣吃食的,有賣藝品的,也有賣衣裳的。

一切看起來都是井然有序的。

白芸放下車簾,背躺在靠椅上。一直弓著腰看外面,早就腰痠背痛了。

歇了一會兒,白芸又繼續掀開簾子觀察著,不過上次是左邊的簾子,這次是右邊的簾子了。

又看了好半晌,直至到家,白芸都沒有發現任何困苦黎民。

大家自給自足,過著平淡而又溫馨的日子。

白芸將手放在胸口,心中默唸,“願天下黔首,衣食無憂,喜樂安康。願國家社稷,平穩牢固,無人可侵。”

回到府中,白芸就往婉君住處跑去。

白芸站至門前,指節清叩房門,“阿孃,你醒著麼?”

若按平常,婉君此時應醒來了。而且這時時間尚早。白楓儀還沒過來。

“芸兒。進來吧。”婉君應道。

白芸推開門,見孃親正坐在床上,頭髮披散。

白芸走到床前,也坐下,歪著頭對婉君笑道:“阿孃,我給你盤發好不好?”

婉君也轉過頭,笑應,“好啊。那芸兒來給孃親梳髮。”

婉君坐至妝鏡前,白芸站在她身後,手指輕輕拂過她直直的頭髮,右手握著梳子順著梳下。

鏡中,婉君美麗的臉龐上竟隱隱有了皺紋,靈動的眼睛下是藏不住的疲憊。她白的不像話,能與樹梢上晶瑩的雪媲美。

“阿孃最近可好?”白芸歪頭問道。

“孃親很好,芸兒莫要憂心。醫師說,孃親好生修養,就可以恢復的。”婉君回道,唇角微勾。

“那便好。阿孃一定可以早日恢復!”白芸左手捏拳,做了個鼓氣狀。

婉君捂嘴輕笑出聲,屋內氣氛溫和,與屋外之雪恰如反景。

白芸輕輕地盤起女子的發,一縷髮絲悄無聲息地滑落,婉君捏住,開口說道:

“芸兒,等會兒陪孃親出去走一走可好?”

“好的阿孃!”白芸甜甜的笑,露出一口白牙。

挽起了發,婉君給白芸披上了厚實的大氅,自已也披了一件,攜上她的手,走向門外。

剛一出門,就看見白楓儀已經來到了院中。

他的肩上覆有積雪,髮絲上也染上了抹抹熒白。

他看著這母女倆,稍稍地愣了一下。忽而又笑了起來:“帶我一個?”

婉君輕笑,伸出手,白楓儀回握住,和白芸一起扶著她慢慢地走。

今朝既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他們三人就這樣慢慢地走著。婉君的雙手溫熱,那是他們赤誠的愛所暖。

走了許久,婉君停下了腳步,頭不自覺地倚到了白楓儀的肩膀處,輕聲地說道:“楓儀,我累了。”

復而又疲憊的抬起眼,溫柔的望著白芸,叮囑道:

“芸兒,回去吧,天涼。讓你阿爹扶我回去就好。”

白芸點點頭,她的小臉早已凍得通紅。

揮了揮手,她應道,“好的阿孃,還有爹爹,芸兒回去啦!”

“噠噠噠”的腳步聲響起,芸兒已經跑遠了,地上留下一個個腳印。

她當然知道,阿孃肯定是想和爹爹單獨相處嘞!

下次再去看阿孃,我給阿孃戴好看的簪子!

白芸心中想到。

這邊,二人看著白芸跑遠。白楓儀忽覺肩上一沉,只見婉君的頭已經脫力般的完全靠在了他的肩上。

她呼吸越發沉重,艱難的開口:

“楓儀,請帶我回去。”

白楓儀心上一悸,因為婉君此時的臉色非常不好。她眼下的烏青愈發得重。

她需要休息。

白楓儀解開披風披在婉君身上,將她打橫抱起,匆匆忙忙地往屋中去。

他就這樣跑著,雪卻愈發地大了。

整個天地似乎都被覆蓋,白茫茫地一片。

他護住懷中女子的頭,免得雪花積攢。

好不容易重新回到屋中,楓儀輕輕地將她放在床榻上。

幾位丫頭立馬上前,端著熱水,拿著毛巾,為婉君祛寒。

床上女子漸漸醒轉,她遣離各位丫頭,輕輕地喚,“楓儀。”

白楓儀聞言,忙走到床前蹲下,緊握住她的手。

“婉君,你怎麼樣?”

濃眉微蹙,他握著的手仍舊冰涼。

“楓儀,我想我時日無多了。”

婉君咳了兩聲,又說道,“今日能見到芸兒,我很開心。我還擔心自已平日睡得多,芸兒便不來了呢。”

她笑笑,縱使憔悴,但仍舊溫和。

白楓儀緊張地握住她的手,“不會的,你不會死的,婉君。我再去給你叫大夫。”

婉君搖了搖頭,忽的又換了個話兒,“楓儀,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麼?”

白楓儀微愣,轉而笑出聲,“你喜歡的東西有很多。”

“各種花你都喜歡,不管是瀲灩的桃花、牡丹,還是高潔的荷花,亦或是隱逸的菊花,諸如此類,你都喜歡。”

“你還喜歡小動物,你喜歡小貓,也喜歡小狗,你喜歡撫摸他們柔軟的毛髮。”

“你也喜歡院子裡的那棵枇杷樹,縱使它的果實有點酸。”

“你還喜歡很多小糕點!比如桂花糕,綠豆糕,桃酥,鮮花餅等等……”

……

白楓儀說了很多,婉君也只是笑看著他,眉眼彎彎。

到最後,他終於停下。婉君噘了噘嘴,“你漏了。”

白楓儀心裡一個咯噔,“夫人!我記得很清楚!不會錯的……”

他復又低下了頭,開始清點哪些遺漏之處。

婉君輕笑,答道,“我還喜歡芸兒。”

頓了一會兒,接著說道,“我也喜歡你。”

一抹紅霞頓時衝上白楓儀的耳垂。

他撓撓鼻子,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

婉君用手撫上他的臉頰,“楓儀,我死後,在我的墓旁種上一株臘梅吧。”

她熬不過這個冬天,但是梅花就盛開在冬日。

她想讓梅花,替她過完這寒冷的日子。

同時,也記住今日。

白楓儀一時無言,眼中酸澀。

“好的夫人。遵命夫人!”白楓儀昂起頭,很有當年封狼居胥的氣勢。

婉君笑了笑,不一會兒又沉沉地睡去了。

白楓儀給她掖了掖被子,緩步離開,輕輕地合上了房門。

他看著屋外純白一片。到時候,這純白將會覆蓋她的愛人。

寒風蕭瑟,吹的他的眼生疼。

清淚劃過臉頰,滴在雪中,再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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