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九世紀三十年代初,軍閥紛爭的中原大戰已經結束,各路大小軍閥無論服與不服,皆臣服於蔣介石的南京國民政府,騰出手來的蔣介石現在軍事行動的重心只有一個,那就是對付活動在湘鄂贛和鄂豫皖的共產黨紅軍。

其中江西蘇區紅軍,更是蔣介石必欲除之的的重中之重。

蔣介石這次實行的戰略方針依舊是經濟封鎖加軍事圍剿。

在經過對紅軍的前三次封鎖和圍剿的失敗後,蔣介石感覺封鎖和圍剿的力度還不夠,於是氣急敗壞地從南京飛到南昌,親自坐鎮指揮麾下三十多個師,共五十萬大軍對蘇區紅軍進行第四次更大力度的封鎖和圍剿。

從1932年2月開始,蔣介石把共產黨中央蘇區分幾層包圍的如同鐵桶一般,封鎖住所有水路陸路交通,一切蘇區物資皆不得進入,尤其是糧、藥、鹽,凡進出蘇區的老百姓都要經過數次的反覆盤查,一旦發現有攜帶以上物品者,一律就地處死。

國民黨喊出的口號是:使之無粒米、無粒鹽、無粒藥進入!

蔣介石的目的就是要在圍剿前先困死紅軍,待紅軍窮困潦倒失去鬥志時,再派大軍深入,到時自然便可一鼓作氣地“手到擒來”。

為此蘇區紅軍遇到了從未有過的艱難和困苦,幾乎陷入到了絕境。

毛澤東曾在他的文章中寫到:“食鹽、布匹、藥材等日用必需品,無時不在十分缺乏和十分昂貴之中,軍民日常生活的艱苦,有時真是到了極度”。

為求生存,共產黨中央蘇區想盡一切辦法進行反封鎖反圍剿,派出大批精幹人員四處聯絡和採購蘇區急需的物品,尤其是鹽和藥。各地的地下黨也在冒著生命危險,千方百計地向蘇區緊急運送物品。

“能送一粒藥一粒鹽者,即為革命之立功”。

這是中央蘇區,為反封鎖派出去的人所作出的期待和希望。

蔣介石卡住一切有可能進入蘇區的物資通道,同時對江西全境實行全方位的物資限量管控,包括和江西接壤的廣東、湖南、湖北、安徽、福建、浙江等省份,老百姓的生活物資供應被控制在最低的極限水平之內。

可是雖然艱難如此,危險如此,仍有無數蘇區急需的物資,透過各種渠道和方法被源源不斷地送進蘇區,有時這些送進去的物資是用很多人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

只為革命的星星之火,能永遠閃亮著她的生命之光。

出去幾年杳無音信的楊天突然回到了半弄堂村。

他是半夜秘密回來的,他回來的目的也只有一個:籌鹽。

“我是受金華地下黨指派回來,紅軍現在的處境非常困難。”在趙宗寶家的樓上,楊天沒有半點隱瞞,向趙宗寶和楊亮亮出了自已的身份並提出了要求:“要盡一切可能想辦法弄到鹽,無論多少都行,有孕在身的黃慧和心宇留在當地籌集物資,現在地下黨外圍所有的一切工作,都在為蘇區紅軍的生存而極盡全力。”

國民黨封鎖圍剿蘇區紅軍的緊張局勢早已影響到了諸暨這邊,每天都有各種不好的訊息從那邊傳過來,傳得村裡人心惶惶。

楊亮看著神情憔悴的楊天,幾年不見大哥像是蒼老了很多,大哥大嫂和心宇他們是什麼人,楊亮不管,但他們的事,他一定會幫會管。

“雖然現在這裡鹽也控制得非常緊,每月人均只有二兩,但我們一定想辦法給你湊一點。”楊亮沒等趙宗寶說話先答應了下來。

楊天接過楊亮的話頭說:“多少都可以,半斤一斤都是在救命。”

“可是鹽湊到了你怎麼帶走呢,路上到處都有軍隊和警察盤查。”趙宗寶看著楊天不無擔心地問。

“我負責把籌集到的食鹽送到大唐庵集市,有我們的人在那裡接貨後再向下一站運送,為減少危險係數,全程直至江西蘇區,我們都是分段單線接頭,每個接頭點除自已的上下線外,其他人員概無關聯。”

大唐庵是個大集鎮,人來人往,商賈雲集,熱鬧而又繁雜,確實是個接頭交貨的好地方。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湊鹽了。

既不能上三都或縣城去買,又不能挨家挨戶地去要,只能先在幾個自已家人和靠得住的兄弟親戚之間湊,人人家裡都鹽貴如油,即使再靠得住的關係也不能把人家家裡的鹽全部拿走,兩天湊下來,好不容易湊了一斤七八兩的樣子,這已經是非常非常地不容易了。

楊天看到這些鹽很激動,他已經準備好兩捆一米五左右長短的柴竹堆,事先用長鐵絲把裡面夾著的細竹子鑿空,然後把鹽一點一點地倒進細竹子裡,最後用蠟把竹口封死,封口處再塗上泥。第二天一大早,趁天還沒亮,他化妝成一個趕集賣柴的樵夫,挑著裝有鹽的柴擔,繞路西山去大唐庵集市,這樣雖然遠了點,但可以確保安全。

天黑後,楊天回來了,還是從西山下來經後面河塘進得家門,柴火沒了,手裡只剩一根扁擔。

安全無恙!

過了幾天又這樣弄了一次,可這次的鹽只連一斤都不到了,還包括趙宗寶等幾個人以醃鹹肉之名,跑了村外和城裡找了所有能找的親戚在內。

楊天見了鹽,無論多少都如獲至寶,一拿到手就如法炮製地往大唐庵送。

因為他知道,“那邊”已經艱難到了何種的程度。

可這樣弄了兩次後,村裡就再也榨不出半點“鹽水”來了。

怎麼辦?幾個人聚在一起絞盡腦汁地想辦法。

“我明天去一趟城裡的醬菜店,他們醬菜場裡應該有不少鹽,我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弄一點出來。”趙宗寶突然想到了醬菜店這個地方,也想到了醬菜店謝掌櫃這個人。

“我跟你一起去,就說我家裡豬瘟了殺了,一下吃不了,需要用鹽醃製起來。”楊亮站起來急忙跟了一句。

“好,那就還用這個理由。”

兩人第二天中午進了城,直接到前街找到了謝掌櫃的醬菜店。

醬菜店前面是店,後面是醃醬菜的加工場,謝掌櫃家就在醬菜店的隔壁。

謝掌櫃因為上次為親家俞宏書給趙宗寶傳遞過一次紙條,雖然謝掌櫃連一步都未停留,但兩人總算是有過一面之緣。

進了謝掌櫃家的前客堂,趙宗寶把隨身帶來的一罈梅乾菜肉,一籃雞蛋和兩隻老母雞等東西都放在了地上,說是送給謝掌櫃的一點小意思。

“啊呀,趙保長,你上次不是已經派人來送過禮了嘛,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謝老闆一個勁地謙讓客氣。

“謝掌櫃的大恩,今後定當重報,愚兄今日登門實還有事相求,望謝掌櫃能再幫愚兄一把!”

謝掌櫃聽完輕輕一笑,似乎差不多已經猜到趙宗寶要說的是什麼事了。

(2)

謝掌櫃忙把身邊的人都打發了走,還沒等趙宗寶說,他先開了口:“趙保長是為鹽而來?”

趙宗寶和楊亮聞聽都不覺一震,這謝掌櫃非尋常人啊,但既然來意已被揭穿,也好,倒省事了。“謝掌櫃不愧見多識廣,火眼識金,愚兄等今日正是為此而來。”趙宗寶說完,緊張地盯著謝掌櫃,等著看他的反應。

“不行啊,趙保長,小店的食鹽,均按錢兩計數登記在冊,一天的用度損耗,每天打烊前警察局的人都會來上門實物查對,一錢一兩都少不得。”謝掌櫃說著進去拿了一本鹽賬出來給趙宗寶和楊亮過目。

縣警務科這時已經改名為縣警察局了,不僅是警務科,原先的縣六科一律改稱為局,杜大文升級為諸暨縣警察局副局長,雖然行使局長許可權,但不知為什麼就是不直接任命他為正局長。警察局脫離了民政科的插手過問,警察的威風比過去似乎更加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趙宗寶接過賬冊翻了翻,食鹽出入的流水賬一行一格確實記載的清清楚楚,每一頁的後面都有每天上門來檢查的警察簽名。

“噢,是這樣啊,其實我們醃豬肉也要不了多少鹽,既然謝掌櫃這邊控制得這麼緊,那就算了吧,我們另外再想辦法。”趙宗寶邊把賬冊還給謝掌櫃,邊和楊亮站起來準備告辭。

“是啊,現在鹽這麼緊張,小店的鹽都堆在後面靠河邊的小倉庫裡,倉庫小窗戶離地只有一米多高,我很擔心被賊偷呢,看樣子過幾天要派人晚上值班了,不好意思,小店實在無能為力。”謝掌櫃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這麼一段話,說完還意味深長地朝趙宗寶和楊亮看了看才拱身送客。

什麼意思?

出了門,趙宗寶和楊亮仔細地分析謝老闆最後那段話的意思,越想就越覺得他就是在提示他們:“晚上你們自已去拿吧,我不方便直接給你們。”而且時間地點都告訴了他們,從後門河邊小倉庫的小窗戶進去,就這幾天,要快。

那對不起,我們就自已動手了,不動手就對不起你謝掌櫃的一番好意了。

決定一下,兩人專門繞到醬菜店的後門去仔細看了看,小倉庫就建在小河邊上,估計平時用小船運送貨物可以方便點,小河三米寬左右,也不深,幾下就可以趟過去,河兩岸樹木掩映,雜草叢生,這個地方白天都少有人過來,很是偏僻。

看完“作案”的地形,兩人隨即迅速返回半弄堂村。

晚上在楊亮家,兩人又和楊天孟發一起研究了半天,然後決定當天晚上就動手,考慮到小倉庫小窗戶的過於狹小,特地帶上孟發的小兒子孟小遊,小遊身形瘦小且機警靈活。

子夜時分,趙宗寶、楊亮、楊天、孟發,這幫年近半百的老夥計們,時隔多年,又開始了他們久未行走的“江湖生涯”,為防萬一,趙宗寶和楊亮都帶上了很久不用的老掉牙盒子手槍。

孟小遊跟在他們後面,從半弄堂村的西山繞到九里亭,再從九里亭穿小路,直插到縣城前街的醬菜場小倉庫河對岸。

按照事先謀劃好的步驟,孟小遊脫了棉褲下水淌了過去,雖然天寒地凍,好在水只漫到大腿,沒走幾步就上了岸,然後在對岸樹上吊一根活釦的繩子,另一頭扔過來,趙宗寶楊亮拉著繩子蕩了過去,楊天和孟發在這邊持槍警戒。

小倉庫的單扇窗戶趙宗寶輕輕一拉就開了,孟小遊踩著楊亮的肩膀翻了進去,藉著窗外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到小倉庫裡的鹽一包包地堆放著,除此裡面還有一些裝醬菜的罈罈罐罐等雜物。

孟小遊搬了一包鹽從窗戶遞出來後問:“要搬多少,我數過了,裡面一共有十五包。”

趙宗寶接過這包鹽在手上掂了一下,大約二十斤左右。

“搬四包,別多搬了,搬好了你把這個小袋子放鹽包上。”

小袋子裡是十個大洋,即使鹽再貴,這十個大洋也已經是它的數倍價格了。

最後清理好現場,人和鹽一起都用繩子盪到對岸,孟小遊拽過繩釦,四個大人每人扛上一包鹽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來回不過一個多時辰,五人已經安全返回半弄堂村。

楊天激動萬分,抱著手裡的這包鹽久久不肯放下來,嘴裡喃喃自語:“好啊,這下可以救很多人了……”

楊天送鹽心切,當場按老方法就把半包鹽裝進了事先準備好的竹柴堆裡,這捆柴看上去比平時大了一點,楊天挑上肩開了後門就往大唐庵集市跑,他知道大唐庵那邊每天不管他去不去,都會有人在等他的鹽,已經空等他好幾天了,他不想讓他們再失望。

醬菜店的謝掌櫃一發現小倉庫的鹽被“賊”偷,還附有十個大洋,心裡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當即吩咐手下該報官的報官,該申請用鹽的申請用鹽,小倉庫十個大洋的事誰都不許提,只當沒有這件事。

縣警察局一接到醬菜店的報官,杜大文立馬親自帶著人前來現場勘察,忙乎了一陣,詢問記錄了一番,不得要領,悻悻而回。

醬菜店用鹽屬於民生需要,可以買,但有每月的額度限制,超過額度要向縣民政局提出額外申請,經審批同意才能去專門的定點鹽行按批覆的數量購買。

縣民政局局長是俞宏書,謝掌櫃的親家,按手續辦就是了,當然是准許購買!

所以醬菜店食鹽被盜,謝掌櫃是分毫無傷,還多得大洋若干。

如果事情能這麼簡單,那就好了。

一次偷盜食鹽四包八十斤,這就不是小偷小摸,弄點鹽回家炒菜醃肉的小事情了。山上的土匪冒死下山搶掠,也不會就搬幾包鹽走,城裡的豪門大戶,金店錢莊,甚至包括肉鋪魚檔,個個毫髮無損,顯然,這夥“賊”純是為鹽而來,他們拿到了鹽也就一定要向外轉移,那他們又會向哪裡轉移,而現在什麼地方,什麼人又最需要鹽呢?

不用想,就是那邊了:共黨蘇區!

想到這裡,杜大文在自已警察局長的辦公室裡,手指彎曲“咚咚咚”地點著牆上地圖所指的江西瑞金周邊地界,嘴裡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噓聲。

杜大文確實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人,想到就做,有電話的打電話,電話不通的派人騎馬,立即向縣屬各鄉鎮警察所,即過去的警務股發出封鎖路口、設卡嚴查,有誰膽敢放過私鹽一粒者,嚴懲不貸!

同時杜大文向省警察廳通報了本縣醬菜店四包食鹽被偷的警情,提出了自已的觀點和主張,於是毗鄰諸暨交界的桐廬、浦江、義務、東陽、嵊縣等地警察局都同時接到了省廳“設卡嚴查共黨食鹽攜帶者”的命令。

一張掐斷食鹽運送鏈,抓捕往蘇區運鹽者的無形大網已經悄然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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