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航哥？”
電話那頭的向南似乎不太願意接起，背景音嘈雜，似乎身處一間會議廳。
周宇航眉心一擰，隱約覺得不太對，卻又說不上來。
大概是錯覺吧。周宇航挑了個稍顯安靜的落地窗靠著，聲線一貫地慵懶：
“今早是在我家醒過來的吧？怎麼跑路了？”
向南沒聽出來周宇航在開玩笑，認真答道：
“我沒有跑路，我是在工作。今早航司那邊……出了點事，高機挨個給我們打電話，要我們大清早過來集合開航前會。”
“什麼事這麼重要啊，忙得你早飯都不跟我吃？”
向南的回答滴水不漏：“這個屬於公司內部機密，跟外人透露是要挨處分的。”
或許是這做派十足的官腔平白惹惱了心眼直的人，又或許是他們學生時代的形影不離轉眼就被一句輕飄飄的“外人”取代——
周宇航脾臟肺腑之間“騰”地冒起一把無名火，混雜著今天早上的起床氣，越燒越旺，金牌油煙機來了都不管用。
“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你的事，出門前剛跟公司提了離職！你現在跟沒事兒人一樣，讓我心裡怎麼想？”
向南顯然也沒料到他會這麼果斷決絕，好一會兒才說：
“如果你是因為職業方向而提出離職，那我沒意見；如果是受到我們這起遭遇的影響而任性妄為，那我勸你趕緊反悔。”
周宇航被這句圓潤得刀插不進矛刺不穿的話徹底激怒。
“夠了！輪不到你來教訓我！你告訴我現在在哪，我馬上過來找你！”
“我都說了我沒空！你這人怎麼聽不明白？有事電話裡不能說嗎？”
向南情緒上湧，心裡的委屈都快溢滿。
他大清早的因為公事不得已從被窩爬起，周宇航還腆著臉睡得正香呢。
他既擔心航司那邊，又怕把枕邊人驚醒，連跟人溫存片刻的機會都狠心捨棄了。快馬加鞭趕過去，連早飯都吃的是汽車尾氣。
他有什麼理由吼自已啊？
自已哪句話說得不對嗎？
周宇航不管不問，句句直指他憤怒的核心點：
“我問你，為什麼我們只在學校呆了一個晚上就回來了？為什麼就不能多住幾天？你這麼急著回來當你的大空少是嗎？！”
“你問我，我問誰去？”向南被他這不負責任的話氣到跳腳。
“我一大早醒來，睜眼就看見咱倆躺在你那間出租房裡，我能怎麼辦？昨天晚上你也看見了，我確實有把花拿回來……等等，你該不會懷疑我？”
“那不然呢？”
周宇航無比沉痛地加以分析：
“咱宿舍總共就五個人，加上你，勉強六個。我昨晚可是一覺睡死，啥情況都不知道；大龍他們睡眠質量也好，偶爾會起夜，但絕對是黑燈瞎火地搞定，因為開了廁所燈一定會影響到其他人。”
“所、以、呢？”向南一字一頓。
“所以他們壓根不可能注意到咱宿舍多出一捧花，更不會動歪心思。”
“所以你就懷疑我啊？”向南同樣痛徹心扉。
“我只是合理猜測。向南你責任心那麼重，眼見上一次輪迴離成功只差一步之遙，你就想著趁早復刻之前的情況。所以你連一天都不願等，怕夜場夢多，連夜就把花……”
周宇航說不下去了。
因為向南隔著手機，哭聲很是激烈；一抽一噎，節奏像密集的鼓點。
“周宇航你混蛋……你沒有心！王八蛋……我、我對你這麼好，你就這麼看我！早知道這樣，我就、我就……”
“嘟，嘟，嘟……”電話結束通話了。
周宇航說出口的、沒說出口的，通通斷在瞭如織的人潮中。
他背靠著大氣的落地玻璃窗，緩緩蹲了下來。一架飛機拖著鮮豔的尾翼滑行而過，陰影將他全然包覆。
周宇航煩躁異常，十指撓進造型錯落有致的一頭黑髮，定型發泥沾了一手。
來往行人好奇的目光匆匆掠過這個衣著隨性的年輕人，卻無一人上來說一聲：“你還好嗎？”
……
國航基地，三樓員工大會議室外，拐角洗手間。
一名身高約莫在183至185之間，體型健碩的青年弓著腰，在水龍頭下反覆沖洗著。
而清水塗抹最多之處就是那雙還泛著紅的眼睛。
一隻手機擱在洗手檯上，螢幕尚未熄滅。
屏保是一張軍訓照片，兩個曬得黑泥鰍一般的少年對著鏡頭傻兮兮地狂笑。
背景是一所掩映在綠樹紅牆之間的學校，盡顯青春和美好。
青年沖洗完畢，對著鏡子確認自已狀態無誤後，甩幹手，抓起手機離開。
會議室內一片愁雲慘霧，氣壓低得人連大口呼吸都是奢望。
陳勝男見向南遲遲未歸，本想借口出去找他，順便透透風。他剛好回來，只得作罷。
向南給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我沒事，管好你自已。”
他們走到哪都受人敬仰的高機此時正給幾個領導陪著笑，一會遞煙，一會又倒茶，殷勤得很，只求大領導們別對他手底下幾個小弟小妹發脾氣。
可惜，領導們並不吃他這一套。
一個衣冠楚楚、戴著一副金邊無框眼鏡的中年男人狠厲地敲著桌面：
“依我看，這種情況再來幾次，你們整個機組都要完蛋！我醜話說在這裡，到時候別怪公司方面無情，給你們一人一張解聘通知書！”
“劉處您消消氣，事情還沒嚴重到那個地步嘛，不是還有八九十個人願意搭乘我們班次嗎？這說明我們的服務還是受到大多數乘客的認可的嘛。”
就在周宇航打來電話的半小時前，高雲志緊急召喚他們機組人員提前趕來基地。
為的是宣佈這麼一件事：
原本航班上即將滿滿當當地坐著130號人，現在銳減到只剩不到90人。
將近四分之一的人集體退了票，原因暫時不詳。
而這天剛好有領導下來視察，他們7074航班組撞到黴頭上，捱了一頓狠批。
“大多數？認可？”劉處扶了扶鏡框，“市場就是最好的認可！憑你說破天了，這趟飛出去都是虧的！”
高雲志還想再跟這些公司的管理層虛與委蛇，身後的向南卻一步踏上前去：
“高機，劉處長，最新的乘客名單資訊，可以給我看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