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窗外三架飛機離港，顫動轟鳴駛向藍天，周宇航才從地上巍巍站起。
笑死，自已怎麼跟羅田一一個德行了，遇到事情先自閉一會。
他撐著膝蓋，直起身子，強迫自已打起精神來。
他自知說了渾話，現在一心只想跟向南道歉，哪怕抽自已幾個耳光給他出氣也好啊。
可是再打向南電話，照例還是關機，不知是工作需要，還是情緒需要。
他深刻反思自已，這是怎麼了？他是這麼貪戀過去的人嗎？
聽向南跟他描述的客艙裡的情形，至少有一大半人知曉了輪迴發生的機制，所以間歇性地有人出來發瘋，企圖人為製造災難，好再次回到從前。
回到從前！年輕的他對人性所知不深，但也不可能忽視這四個字給人帶來的巨大誘惑。
自已剛畢業沒多久，尚且渴望回到高中時代緩上一緩，談談戀愛、充充電什麼的，雖然課業繁多，總好過工位埋頭加班。
更何況那些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大半輩子的人。
公司這幾年頻頻向網際網路大廠看齊，工作強度只增不減。
也不知道網上說的那些“在國企單位上班很輕鬆”的謠言是哪個上班上瘋了的人幻想出來的。
至少他看到的是，不少同事都隨身配有速效救心丸，可惜救得了心救不了發，常常在群裡探討植髮去哪一家好。
女生則大都輕食戒甜，菸酒不碰，注重養生。但凡晚一點睡覺都要染上一眼墨色，隔天化大妝也勉強才能遮瑕。
對比起來，南中的作息簡直算是健康裡的康師傅。
每每看到身著清爽校服的男女從公交、地鐵裡冒出來，一身西裝的周宇航都自嘲道，乾脆這個月幹完辭職算了，考個教資當代課老師去。
所以當他發覺這個死亡輪迴其實也暗藏福利的時候，想擺爛的心態就像脫韁野馬，再也按不住轡頭了。
他只是不解，為什麼向南敢於一往無前，哪怕為此拼得血淚齊流，也死不氣餒？
或許……是為了他們兩人的未來？
這麼看來，確實。因為一直安心在象牙塔裡過日子的人，自由註定不會徹底，前程註定不會遠大。
……
當週宇航重整旗鼓，來到既定的登機口時，那裡早圍了一大圈人。
登機口旁豎著的電子顯示屏上，赫然寫著幾個醒目大字：
“航班號：GH-7074。始發情況：晚點。預計出發時間：待定。”
一群戴著草帽和大媽旅行團正面向身著紅馬甲的禮賓小姐抗議。有些人家鄉話都飆出來了，周宇航聽不懂，但想必不是什麼好詞。
“天氣這麼晴，你看——大太陽還掛著呢，憑什麼說延誤就延誤啊？”人群起鬨道。
“各位乘客朋友們，你們的心情我知道。”被人群圍住的女孩很是無助，但那逃不掉的職責又迫使她勇敢迎了上去。
她調了下腰間的小蜜蜂，電子音擴大了她悅耳的嗓音：
“7074號航班延誤並非因為天氣，而是我們的機組工程師在臨飛前的例行檢查時，發現了一小個工程問題，現在正在加急檢修，請大家稍安勿躁。”
一個大媽叉著腰，氣勢咄咄，說一句話就要抖擻一下身子，身上掛的墜飾叮噹直響：
“為什麼早不修，晚不修，偏要等我們大傢伙都來了才修啊？現在修能修出個什麼名堂來？要真有什麼問題，我們誰還敢坐啊！”
周宇航認出來了，這是上一個輪迴裡把楚警官認成準女婿，要來強行說媒的那個。
結果被人家當場拒絕，好生下不來臺面。
不知她面對的若是自已的女兒，這番磅礴的詰問能否脫口而出。
周宇航無心再聽這幫人內耗下去，隨便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安然落座。
現在他只要等到向南出現，然後勸說他和自已一併逃離，把這起事件的接管權移交給警方就好了。
如果連他們警察都失敗了，誰還會苛責他們兩個可憐的打工人呢？
就算楚天闊和他同事們真失手了，其實也無所謂。
如果還要輪迴，大不了讓警方再來一次。
而如果輪迴就此終止，他們倆除了背上一個幸運兒的包袱，倒也沒什麼大礙。
總有人會從災難中倖存下來，為什麼不能是他和向南呢？
……
周宇航在登機口前的公共休息區翹著二郎腿，百無聊賴。
真沒想到，向南竟然這麼久沒出現，同行的幾個空姐甚至也沒個蹤影。
周宇航歷經波折才平復下來的心又開始鬧騰。
他究竟是個閒不住的人，正打算起來在機場內部逛逛，卻忽然靈光一閃，方才那個喜歡相親的大媽提醒了他。
乾脆在候機現場找一找上次輪迴中的熟人，見個面套套口風。
周宇航的目光檢索過忙碌的商務人士、溫馨的家庭團體、銀髮族驢友團，還有兩對熱戀中的情侶。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咖啡香和機場特有的薰香，讓他心神略安。
找了兩遍，沒有任何熟人的影子。
奇了怪了。周宇航打算站起來細查一遍，眼角卻突然掃到大廳遠處的一家星巴克。
頓時想給自已一個腦殼。
官方都通告了要延誤的資訊，哪裡還會有人傻愣愣地在原地等，尤其是年輕人，肯定要去咖啡館這種消費場所先逍遙一下啊。
周宇航邁開長腿，閃躲著穿梭的人群朝著頭頂綠色王冠的大波浪女人走去。
果不其然，在店裡吧檯最後一張小圓子上，捕捉到了羅田一開心打著遊戲的身影。
周宇航徑直走過去，在他對面落座，並清了清嗓子以示提醒。
羅田一從精彩紛呈的對戰中抬起眼皮，快速掃了一下這個休閒打扮的男人，繼續沉浸。
“不聊一下嗎？”周宇航率先破冰。
“啊？你在跟我說話嗎？”小羅眨眨眼，看了下自已左右邊，沒有可以錯認的物件。
“是啊，你不認得我了麼？”周宇航理直氣壯，彷彿他們是老相識了。
羅田一放下手機，怪異地打量著他：
“你誰呀？是什麼大明星大網紅嗎，我為什麼非要認識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