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落日籠罩的林蔭路上,風吹散光影,地面上樹影斑駁搖晃。

揹著書包的孩童成群結隊,打打鬧鬧一起回家,想起自已,好像越長大越孤獨,身邊朋友再多,也不能排解孤寂,越發覺得自已矯情,連阿婕也這麼覺得。

喧鬧的街道漸漸歸於平靜,蟬鳴,晚鐘,還有遠處燈火和炊煙。

聽到熟悉的打拳聲,不自覺放慢腳步,駐足,盯著眼前窄小灰舊的木門看了很久,門忽然被開啟,我還未作出反應便對上老人疑惑的目光。

她開門的動作頓了頓,手裡端著一碗湯菜、饅頭混雜的飯,品相一言難盡,似乎是某個小動物的晚餐。老人看著我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丫頭,你找誰?”

我一時呆愣住,正絞盡腦汁想一個恰如時宜的答案,怎麼回都不對,索性回問了一句官方問候:“您吃飯了嗎?”

目光又落在她手上,大窘,腦子不由分說地嫌棄這張爛嘴,臉悄悄紅了。

老人卻絲毫沒有看出我的窘態,很自然地回了句:“我晚上要做布鞋,吃飯早些,你是來找小松的嗎?”

“我不認識她。”少年站在老人身後,清冷的聲音吐出。

我循著聲音往她身後看去,目光交匯,我尷尬地移開。

老人笑笑,有安撫我的意味:“他記性要差些,課本上的字都見過,堆到試卷上就不認識,人也一樣。”

老人走出門外,把碗裡的飯倒入門口草叢邊的小鐵盆裡,不一會來了一隻瘦巴巴的大黑狗,毛髮很柴,像在火星堆裡滾過,肚子微微浮腫。

它吃得歡快,西啦葫蘆地響,爪子按著鐵盤,風捲殘雲。老人站在一旁嘿嘿地笑著,扭過頭對我說:“門口撿的,剛認識它的時候瘦巴巴的一條,怯生生的,躲在草垛裡不肯出來,現在總算長胖了一點,不知道從誰家跑出來的,也沒人來找。”

鄉下土狗隨處可見,對於大多數村民來說,狗不過是個看家工具,丟了這一個,還有下一個,樹林裡、街道旁剛出生就被丟棄的奶狗比比皆是。我盯著它的肚子,沉默了許久。

它草草吃完,盆舔得鋥光瓦亮,懶懶地跑回來時的路,老人目送它消失不見,才收回視線,笑著請我去家裡喝茶。

我笑著婉拒,再三推辭,只說道:“奶奶,我跟他是同學,就在這裡說說話就好。”

老人不再堅持,往庭院裡走去,透過半開的門依稀看到庭院的佈局,東側院牆種著一棵松樹,纖細挺拔,帶著一股稚氣;房梁垂下紅色的沙袋,少年練習的模樣是何等意氣風發。

隨著門被關上,老人的背影消失不見,他轉過頭凝視我半晌,淡淡說道:“有事?”

我側著頭,不知道怎麼表述內心的想法。

許松月,你打架很厲害。

我知道很多人找你打架,給錢就行,我也給你錢,幫我打架吧!

想了半天,張了張嘴還是沒法說出口,少年等得不耐煩了,轉身欲走,我急忙拉住了他,想說的話脫口而出:“許松月,你教我打架吧。”

在他疑惑的目光下,我掏出了零零散散的零錢,塞滿手心也不過三十塊錢。忽然有些懊惱,努力了一暑假,累成狗,賣了一百塊的金蟬皮,錢流水一樣地花,早知道應該多留點。

我捧著把錢送到他手邊:“許松月,我只有這些了,都給你,你教我打架。”

他沒有接,沉著一雙黑亮的眸子盯著我,淡淡問道:“為什麼要學打架。”

焦誠誠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想要贏過他的心思比心跳強烈,想把他打趴下,想聽他求饒,想讓他對著世界高呼道歉,想把未來路上所有的焦誠誠一一料理掉。

“我想學。”目光炯亮,抬頭望他。

他淡淡回應:“你好好學習,打架不適合你。”

我倔強地擋在他身前:“不想被欺負,不想被欺辱時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等我足夠厲害,像你一樣厲害,就沒人敢在背後諷刺我沒有媽媽沒人教養,就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眼前漸漸浮現幾張熟悉的臉,內心便更加堅定。

不知道哪句話觸動了他,他的表情漸漸鬆動,許久之後我聽到他說:“好,每天一個小時,我教你。”

我感受到自已龐大的喜悅,我在心裡大喊:許松月一點也不兇,一點也不壞,他很好。

曾經很討厭“松”這個字,無他,因為某個人,連帶著這個字心裡都帶著憤恨,現在突然覺得“松”這個字好詩意——涼月樓臺,木下公子。

跨進院門,視窗亮起昏黃的光,光影跌出窗外,投下淡淡碎影。心中警鈴大作,三步並兩步跑過去,心臟砰砰直跳。

推開門,看到一個小人以一個異常奇怪的姿勢趴在床上,被子蹭到他的鞋底,留下一道道斑駁的泥汙,忍不住驚聲尖叫。

凡凡一手拿筆一手拿書,正興致勃勃地塗畫,被我驚醒,愕然回首,衝我嘿嘿一笑,見鬼!看出他突如其來的心虛,每次他露出這樣的笑,必定是在虧心的路上。

走近看了,又是一聲尖叫“啊——誰讓你來我房間碰我的書。”毫不遲疑地撲過去,與他撕扯扭打在一起,書本被翻開,他搶一半我搶一半,他遲遲不鬆手,我咬定不放鬆,“咔嚓”,書本一分為二,徹底崩潰,仰頭痛哭,算不上心痛,只是極為討厭有人侵入自已的領域胡作非為。

父親聞聲趕來,端起嚴肅的整張臉,斥聲厲問:“幹嘛?幹嘛?又在鬧什麼?”凡凡低下頭,安靜如雞。

趁著此時間隙,我立馬吸著鼻子告狀:“我又沒得罪他,他直接進來把我的書撕了。”

父親立馬變了神色,揪起他的衣領,翻過去揚起巴掌落在他的屁股上,“啪,啪,啪”,三掌打完,停下問道:“誰讓你撕的,還撕不撕了。”我定定地站在原地,沒覺得大仇得報,只覺得心虛。

凡凡捂著屁股“嗚嗚”地哭,奶奶邁著小腳急匆匆地跑來,從廚房到這裡能及時趕來已是極限。她撞開父親,把凡凡摟在懷裡,一邊裝腔作勢揚拳跺腳作出一副要打父親的樣子,一邊哄著懷裡的心肝,“我打他了,我打他了,不哭了乖乖……”走之前,不知道瞪了我多少眼。

然而她們走後沒多久,一掌落在我的屁股上。究其原因,父親從我手中抽走被撕開的書,看著看著眉頭越皺越深,端看封面赫然寫著——《失火的天堂》

七拐八拐的曲折經歷,彎彎繞繞的愛情故事,透過書本看另一種人生,看女主破碎的人生,看她的稚嫩被繼父揉碎,在深淵裡掙扎,在經歷了父母雙亡、肉體和靈魂被玷汙之後,掙扎著長大,她沒有跨過幼年傷痛,在美麗的船上,在花海中結束了這深沉的悲劇。

文筆很美,風很和煦,日落溫柔,愛情並不純粹,純粹的橫衝直撞,發瘋一樣。優美的句子記下來,用到作文裡也不錯。

看著父親陰沉的臉色,我縮著腦袋不作解釋,無關解釋,這書本是我從父親書櫃裡偷來的,除卻這本,還有一本——《三十六計》,覺得蠻有意思,準備小試牛刀。

父親說《三十六計》可仔細研讀、慢慢揣摩,於智謀提高大有益處,《失火的天堂》不適合小女生看,破壞珍貴的童真。

晚上入睡前,猶豫半天,想要跟凡凡好好談一談,苦思冥想找不到往下的臺階。坐在床上躊躇半天,嘴裡放過自已,天大的事留給明天。

開著夜燈,背誦名言,從沒想過喜歡語文是件那麼簡單的事,因為喜歡劉老師而愛上語文,語文裡講因果,佛家也講因果,無論順序怎麼顛倒,喜歡劉老師是真,喜歡文字也是真。

不像數學,多情的偏遇無情,簡直不像樣子,真想穿到《第八號當鋪》裡換個腦子,然後等著迎接全世界的崇拜,我大概是瘋了。

“咚咚咚”輕輕的敲門聲。我扭頭看去,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探進來,眼睛一眨一眨地盯著我看,手裡拿著一根香蕉,小心翼翼地走來,把香蕉放到我的手裡,輕輕拽了拽我的衣角:“姐姐,姐姐,給你的,你吃。”

他站在我面前,小小稚嫩的孩童昂著臉,喉嚨一哽,我問道:“還疼不疼。”

他彎起眼睛說:“不疼。”然後一臉認真地說:“我以後不動你的書了好不好,你別哭。”

他眼睛瞪得很大,看看我,再看看我,反覆確認我不會哭,才放下心來。想起剛剛慘烈地哭嚎,我臉色刷地紅了,有些不好意思,許是讓他有些驚嚇,才來小心試探討好。

心頭一軟,我抬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驚訝孩童的毛髮果然柔軟細膩,我輕咳一聲:“謝謝小帥哥親自送來的香蕉。”

他眼神閃躲,彆扭地扭過頭,耳朵尖尖爬上淡淡的粉,我撲哧一笑,他的刷地一下羞紅了臉,“蹬蹬蹬”跑遠了,走之前匆忙道聲晚安。

那個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開門,關門,很重的兩下聲響過後又響起碎碎地嘮叨,半晌,一切歸於平靜。

我想說的話有很多,比如:

遇到無法解決的事,可以試著和我商量。

被欺負了,也可以告訴我。

什麼麻煩通通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

好漢不吃眼前虧,懂不懂。

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咬著牙又咽下去,怕揉碎了他的自尊。

萬物陷入混沌的黑暗,前方黑夜被撕開了一個小口,有亮光從裡面照進來,我被這強光刺激,緊閉雙眼,直至適應光亮,世界瞬間從黑夜變為白晝……眼前是熟悉的庭院。

我坐在院子裡玩泥巴,晾衣繩上正在滴水的衣服,倒地的拖把,扭頭咬尾巴的狗,躲在葡萄架下打哈欠的貓……屋裡傳來母親說話的聲音。

我知道她在那裡,我推不開那扇門。“媽,”我喊她。我喊破喉嚨她也聽不見,明明就在眼前,彷彿咫尺天涯。她忽然站起身,穿過牆壁,只留給我一個背影。

“不行,”掙扎著從夢裡醒來,睜開眼,睡眼朦朧,眯著眼摸到一旁的鬧鐘,六點整。

距離上課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距離鬧鐘鈴響還有三十分鐘,迷迷糊糊地想著,賴在床上不想起身,但若再睡,雷公都未必會叫醒我,不知道什麼毛病。

猶猶豫豫最終還是搖搖晃晃地起床,走進庭院開啟水龍頭,捧起一把涼水澆在臉上,秋日清晨涼爽的氣息激醒了瞌睡,頓時精神抖擻,我長長地舒口氣,認命地開始洗漱。

身後的門發出吱吱呀呀地響聲,奶奶走出來,坐在土灶旁,往鍋中注水,燒火,水沸下面再加兩個雞蛋,煮來放料,撈出。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泡麵一定要和雞蛋一起吃才不會得癌症,吃泡麵一定不要放紅油醬包,那是屍油。

“吃飯。”難得聽她這麼平緩的語氣。

她彎著脊揹走回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彎的,歲月佝僂了她的身影。看著她瘦小的身軀感慨生命的神奇,這樣單薄的身軀竟孕育了六個孩子,果然母親偉大。我聽到她哄凡凡起床,哄他穿衣,給他穿鞋子繫鞋帶,低頭看看自已的鞋子,嘲諷一笑,長這麼大還沒有人教我怎麼繫鞋帶。

吃完早飯,我揹著書包慢慢悠悠地往學校走,穿過兩條小路拐個彎就到,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我大概是全校第一個到達學校的。第一個等校長起床開門的學生。

陸陸續續開始出現別的同學,班委搶先開啟教室的鎖,整間教室只有我倆,空蕩蕩的倒不覺壓抑。微風輕輕掃過,露溼沾濡。

抬頭看到許致富,覺得恍然,這麼早的時間來上學,怕是破天荒頭一回,我低下頭不看他,他沒來找茬,有點出乎意料。餘光瞥到他拿出一封粉色信封,放進笑笑的桌洞裡,表面平靜如常,內心激動異常。

往常總覺得他們之間有點超乎尋常,現在想想他最喜歡跟在她身邊,給她買藥,喂她喝水,幫她解決麻煩,為她出氣——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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