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級上學期最後一次考完試,我像是一匹沒有約束的快馬,肆無忌憚地開始放飛自我。

我本以為我可以擁有一個美好的寒假,在母親看到我成績的那一刻,所有的美好的幻想都化成了齏粉。

人生的第一次成績出師不利,悲傷比眼淚更快地淹沒我。母親說我無可救藥,不“爭”饅頭爭口氣,能不能力爭上游?

我也想考個名列前茅讓她高興一回,可我就是無法專注,聽課聽著聽著就把眼睛移到了窗外,書上的字更是味同嚼蠟。母親就是打斷了兩條掃把也無濟於事。

母親拿到我的試卷,看著上面觸目驚心的紅叉,連連嘆氣搖頭。她手持雞毛撣子拿著錯題對我一一審問,那頓打她傾盡了全力,我被打得一邊求饒一邊哭喊。打到後來,媽洩了力氣把棍子隨手一扔。我聽到她說:你什麼時候能像小順子一樣爭氣?別人學的什麼,你又學的什麼。

小順子是我堂弟,跟我同級,他有兩個姐姐輪流給他補習。他認學,頭腦也精明,回回考試都排在我前頭,一回家試卷拿在手上大剌剌地展開。得到大人的誇獎,他才假裝失望地說:考得不好。看得人牙癢癢!

那晚,母親讓我跪在門口思過,我寄希望於父親能救我脫離苦海。直到半夜父親也沒回家,我就知道他一準去打牌了!

我在冷風中跪了整整四個小時。凜凜寒風吹在身上倒讓我格外清醒,想起的全是母親的壞。

母親對外人總是溫柔敦厚,唯獨除了我。

有次雨天,我和一眾同學躲在簷下一同等家人來接。母親撐著傘最先到來,她一手攬過了三個孩子,只有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後。作為她的女兒,我羨慕每一個被她摟在懷裡的孩子。

母親卻回過頭跟我說:我們家離得近,這一小段路你跑快些,這點雨不打緊。

雨水澆在我的身上,心臟像是被刀刃穿透,我付出成長的代價成全她的賢名。那場雨,淋溼的只有我。

我不是沒有嘗試過討她歡心,以卑微的姿態討要那點微末的母愛。我變得聽話懂事,不貪吃零食,也不貪玩,懂得謙讓照顧弟弟,會倒茶,擦桌子,收衣服……我總以為勤奮點就會得到母親的誇獎,然而母親卻說,沒有成績等於零。

那天我被晾衣繩另一頭的石柱砸中,倒地前腦海中一直重複那句:沒有成績等於零。一股鐵鏽味鑽進我的口腔裡,我聽到父親喊我的名字。

後來醫生說沒有麻藥,父親不知從哪裡找到一塊布團成一團塞進我的嘴裡。他握著我的手說,咬緊它,咬緊就不疼了。騙人!

醫生挑著針一下接一下地縫合我的傷口,我的頭像是有千斤重,面前那一張張慢慢清晰起來的臉逐漸變得影影綽綽,眼皮一下重過一下。我足足昏睡了一夜,醒來有種沉甸甸地痛感傳遍全身,虛弱到牙齒都無法用力。母親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想到這些,我竟喉嚨乾澀,像被人扼住一樣的痛,眼底漸漸浮起一層水霧。我希望母親聽到我抽噎的聲音,能讓我起身回房,直到屋裡的燈光熄滅,我也沒能聽到母親的饒恕。

跪到半夜我實在口渴,媽正睡得打鼾,我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身體試圖站起來,可雙腿就像長在地上了一樣,渾身僵硬。

哭了這麼長時間牙齒和嘴唇恨不得粘一塊去,院裡的水管被棉布緊緊包裹著,別無他法。我進屋將母親搖醒,哭著說:我想喝水。

母親迷迷糊糊說了一句:自已找。又翻身睡去。我轉了身呼哧呼哧跑去廚房,水桶空空如也只留一個水瓢孤零零地躺著,紅色的熱水壺高傲地立在灶臺上。我伸手去抓,一個沒拿穩,滾燙的熱水傾數灑在我身上。

母親被我的驚呼聲吵醒,所幸是冬天,有厚重的棉衣阻礙燙傷較輕,按時敷藥即可。母親叫回了父親,然後又是無休止的吵架。

父親怨母親不該逼我太緊,不懂得循序漸進,反而適得其反。

母親怨父親全都撒手不管,生性隨意,得過且過,不思進取。

若是從前,我定在一旁哭著喊著:爸爸媽媽不要打架。現在想想妞兒說的對,不要妄圖插手別人的人生。我躲回房間遠離戰場,省的他們打起來殃及無辜。

春節過後,聽說縣裡有工廠招工,母親立即報了名,回家隨意收拾一些換洗的衣物就離開了。

父親在生活上幾乎是一竅不通。怎麼擇菜做飯,怎麼照顧孩子清洗衣物,怎麼平息凡凡的哭鬧,怎麼給我扎頭髮,怎麼……修改我尿床的毛病。母親一撒手,父親就得從頭學起。

後來父親實在應付不來,將我的腦袋剃成了光頭,把我和凡凡打包送去了爺爺的小院裡。

雖已立春,天氣冰寒,清晨結了晶,燦燦的陽光照在上面夢幻的像童話。

爐子上燒著水壺,爺爺坐在門口悠閒自得地曬太陽,暖烘烘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他把手慢吞吞的伸向腰間取了菸袋,煙鍋裡塞滿了他自制的菸草碎,用火柴點燃了吧嗒吧嗒地抽,嘴裡吐出一股濃煙。

看見我們過來,爺爺呲著牙咧著嘴嘿嘿嘿的笑,我牽著凡凡跌跌撞撞衝進他的懷裡。

奶奶看見爸手裡的行李,一邊伸手去接,一邊貌似無意地嘟噥了一句:“她不回來,孩子也不管了?”

父親隨手抽了個凳子靠在近爐子旁坐下,水壺裡的水燒開了,咕噥咕噥響起來,氤氳起水汽看不清父親的臉,他只淡淡回了一句:“不知道。”

奶奶說:“她撒手走了,留下這一攤子誰來收拾,跑出去躲清閒,家也不回……”

爺爺把煙鍋裡的灰磕到地上,像是要把地給敲個窟窿,提醒道:

“在孩子面前瞎說什麼?”然後他笑眯眯地伸出冰涼的“魔爪”貼在我熱乎乎的臉上,像塊寒冰一樣,我急急地往後躲。

爺爺的手跟他的腳一樣,一到冬天半點溫度也無,從我記事起,每到冬天,奶奶就睡在另一頭任勞任怨地給爺爺暖腳,好多次,爺爺把腳貼在了我的腿上,我扭動得像蛇一樣。

母親一轉眼就已離家了三個月,我開始體會到了童年的快樂。爺爺從不催我讀書,讓我沒日沒夜學習,他只說盡力而為。他帶我玩彈弓,給我製作簡易的“弓箭”,教我扔沙包,我在一旁玩鬧,他坐在一旁抽著旱菸,抱著小花貓,笑容隱在煙霧裡。

母親節前夕,周老師突然在黑板上寫下“母親節”三個醒目的大字,她抽出一節課的時間教會我們唱首歌,《世上只有媽媽好》,母親節任務就是要把這首歌獻唱給她。

周老師開口,歌聲清澈溫柔,聲動梁塵,眾人跟隨其後。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

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

才不是!就連歌曲也只會騙小孩子。學了半天,我也只記得這兩句。音符鑽進耳朵裡,總感覺已經掌握精髓,每次一開口總與那該死的旋律相差萬里。

不多時,就有一些目中無人的討厭鬼,開始嚷嚷全部會了,老師無奈說開始抽查,要檢驗成果,眾人歡呼。

我低著頭,不舉手,不對視,心跳如鼓,爭取把存在降到最低。

周老師的目光在眾人的臉上流連了一圈,最終點了我的名字,我僵硬地起身,真是一種殘酷的刑罰。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我身上,像一把把堅硬的錐子,砸在我的前胸後背。

周老師笑得一臉溫和,鼓勵道:“沒關係,嘗試一下。”

我站起來吞吞吐吐了半天,難為情的開口:“世上,只有,媽媽好……”

一句還未唱完,眾人一鬨而笑,我窘迫地攥了攥衣角,腳趾在鞋裡不安分地拱動。

周老師拍了拍桌子,教室又恢復安靜。她把目光投向大家:“沒什麼好笑的,每個人接受程度不一樣,她還沒有學會,你們誰可以幫助她。”

在一片寂靜中,妞兒舉起了手。我聽到她說:“我會,我可以教她。”

老師把目光移到她身上:“教會為止。”

趁老師抽查別人的間隙,我悄悄把腦袋湊過去跟妞兒講:“我就是學會了也沒用,我媽不在。”

妞兒說:“唱給你爸聽。”

老師抽查了班裡的半數人馬,最後驚喜地發現音痴不在少數,她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降低了標準:

“實在唱不好的同學,就別唱了。任務由唱歌改成給媽媽洗腳,然後說一聲媽媽辛苦了,母親節快樂。”

節日當天,母親不在家,我理所應當地把任務物件變成了父親。

當天我早早地回了家,飯桌上卻不見父親的身影。爺爺說父親提早吃了飯離開了,我一聽急了,我任務艱鉅,他怎麼能跑呢?

我快速扒了兩口飯,用袖子抹了嘴就起身去追,爺爺的呼喊被我甩在身後。

回到原來的房子裡,依然沒有父親的身影,黑漆漆的房子像個深不見底的巖洞,我摸索著把燈開啟,豆豆搖著尾巴圍著我轉圈。

“你一個人在家無聊是不是。”

它看見我似乎很高興,前腳跳起來扒在我身上,嗚咽嗚咽算是回答。

往常這個時候,父親必然已經躺在床上看著電視,然後順理成章進入夢鄉。我大概猜到他在哪裡了,毫不猶豫地取盆,兌水,端起就走。

父親果然在聚眾打牌,紅梅看到我有些吃驚,看到我手裡的東西更是不解。

我知道她想問什麼,但水有點重,我實在有些吃力,立馬開口道:“紅梅姨,我找我爸,我爸在嗎?”

她說:“在裡面。”

我立馬加速跑進去,立即把盆放在地上。我直奔主題:“爸,洗腳。”

父親抬頭看了我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我討厭他的無動於衷,於是準備重點出擊,我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拽起父親的鞋就開始脫,然後拉過那盆水把他的雙腳放進去,站到一旁畢恭畢敬地說:爸爸辛苦了!

任務完成,倒水,回家,一氣呵成,只留一桌人面面相覷,然後哈哈大笑。

從那之後,村裡都知道了,王國偉有一個端盆帶水追上門給他洗腳的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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