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要講的是,《古龍經》懺悔章裡的第21句。”

“信士們啊!你們不要追隨惡魔的步伐...”

由少師先念讀一遍,後諸位皇子公主再跟著說一遍。

由於大多人是牙牙學語的狀態,所以難免會有人讀得不利索,錯字連篇。

這時候,陪讀的僚屬們就開始發揮作用了。

學習氛圍很好,黏黏糊糊的和蜂蜜一樣。

在自主學習之後,便到了少師的答疑階段,以解決學生們在《古龍經》原文亦或是註解上的困惑。

一般而言,這已經成了個既定的休息時間。

因為學生們提的問題,類似於泥鰍鑽豆腐——很原始且腥味較少,只需零星的神經觸動即可解答。

但今天的這個尋常日,少師可沒領略到櫻色的動人風味,或是感官上的寧靜和慰藉。

只覺得眼前之人無事生非,攪得人心志煩亂。

少師以看豬頭似的目光,盯著不久前剛從刑儀庭進修回來的皇子——雷克塞。

想將一種強烈的心理上的抵抗情緒,影影綽綽地傳遞給他。

可雷克塞的眼像是長在身後,不為‘傲嬌’之氣所動,只嘗試著將‘金箔’內困惑闡述出來。

“老師...《古龍經》,是否有些刻意、片面了?”

這話沒說全,又沒頭沒尾,提的議題還很恐怖。

少師就沒搭理他的輕浮之言,人也都精精明明的,可不想因為前腳不經意間對《古龍經》有所言辭,後腳就被甩飛出烏蘭八託了。

但這不長眼的傢伙存心容不下自已的天地裡,跑進去些接納不了的鹽海水。

“老師...就比如您剛剛講的,好像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聞言,少師停下徘徊的腳步,露出凝重之色:“雷克塞,要保持謙遜,不要不懂裝懂。”

“莫不是你已到達了誦經師的根柢,可以有註解甚至是重新闡述《古龍經》的權利?”

雷克塞終露出窺視秘密般的認真樣:“老師,那讓我重新來撰述下語言可否?”

此後,他開始痛快的講述著疑問:關於處置被‘惡魔’蠱惑而行惡的亞龍人,作為法典的《古龍經》完全是一頭霧水,僅僅在懺悔章內提到‘以痛苦的刑罰向不通道者報喜吧’。

什麼算得上痛苦的刑罰?

註解也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口,只是囫圇吞棗的說應符合犯惡者應當承受的罪責。

確實有罪刑相適應的思想,可這完全算不得理性之至上。

沒有具體的規章,判斷一個人因罪行要遭受何種刑罰,就要依靠斷罪者,也即法官的個人素養。

哪怕有上千年判例的累加,但過大的決策量也讓大量的法官對疑難案件要再三酌定。

罪數,甚至連罪名,都可能會亂七八糟,各地盡不相同。

如臨近幾天發生的荒唐案件:一位亞龍人犯下盜竊行為,但未實際佔有物。一個縣內的一審法官僅判其犯罪未遂,處其拘役,另一市內的二審法官卻能上升到有期徒刑。

“...所以老師,我覺得《古龍經》似是無法被稱作是萬物的百科全書。”

“目前來看,除去精神類的偉岸寄託,亦或是道德上的細微刻畫。”

“在很多方面,尤其在法律界...似乎毫無意義。”

少師皺著眉頭打量了幾下雷克塞,這小子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難怪被周邊人都稱作是思想怪物,也就在這學宮內可以光明正大的瞎鼓搗,畢竟王允許眾皇室在學宮內暢所欲言,不恥下問,不以言而定罪。

要不,褻瀆教典的帽子扣上,哪怕身為皇室,也得受千斤沉的壓迫。

教訓的想法躍上心頭,少師也不客氣了,嗤笑一聲,道。

“雷克塞,你應許久未碰經書吧?此問經書已給解答,還記得《古龍經》啟明星章嗎?”

那章雷克塞當然記得,只有短短几句:那是在一切秘密被揭穿之日。他絕沒有能力,也沒有援助者。但以含雨的雲,和有縫的地發誓,這確是分別真偽的言辭,這不是笑話。

聽著迷迷糊糊,若煙若雨。

但是如果把文內的‘他’換成在法庭上的引舵者,一切當豁然開朗。

“若按啟明星章解,答案應已顯然。”

“能在公平女神的肩膀上游走之人,必有過人之處,塗高的天地下,雜亂叢生的魔井必會在遲鈍但刻意的行走下煙消雲散。”

這是經驗主義的絮叨了。

看來理來理去,官方總體還是秉持著一個觀點——繼往開來,相信經驗的魔咒。

法律人團隊雖如今有些凋零,但必在鍛鍊下直上銀河去,無需多言,經驗會勝過一切。

和稀泥的回答完全不能讓實用主義者滿意。

雷克塞皺起眉頭:“哪怕是經驗的沉澱,那也得在具體框架下。”

“現在不同法官適用先有判例的自主性過強,且若僅執此一詞。”

“那有人如依怪誕的經歷所形成的異狀概念,而臆造出不合平常道德理念的判決,這豈不是反而違背了《古龍經》之言...”

“...沒有約束,冤假錯案也易發生。”

雷克塞仍固執已見,油鹽不進。

場面轉而持續僵持,如沒入了墨色的水潭,。

不滿,好奇以及想要說服這位不敬者的氣氛逐漸在學堂內搖曳翻滾。

冗雜的,像沾潤苦咖啡的大眾情感需要一位代表予以闡明。

所以,新的反對者開始登上戲劇舞臺:“叔叔,安拉曾說:以真理投擲謬妄,而擊破其腦袋,謬妄瞬時消亡。”

“既然你堅持自已所想,那你能舉出一個《古龍經》完全無法抗辯,啞口無言的例子嗎?”

雷克塞回頭,是14歲的尼科萊。

看來雷克塞惹上真正的麻煩了。

誰都知道,一扯到經書的尊嚴,這位年幼的虔誠信徒會像牛皮糖,粘得人甩不開。

“這有何不可?我本就在向各位奉贈所有的不當案例...嗯?”

開口即後悔,雷克塞忽然意識到自已在往炕上端出辛辣的問題時,犯了個錯誤。

不應以例項作證,否則一定會被崇尚《古龍經》經驗主義哲學人抓出破綻,一口咬死是經驗上的問題。

就如前言爭論,不管他作何辯解,經驗這不該被量化的精神物,都會被反方拿做成最鋒利的寶劍。

差點犯下南轅北轍的錯誤,但緊接的挑戰可能比私奔至天涯海角還要令人操心。

雷克塞已攏岸到另一番碼頭。

那已完全不是一個簡單的實際問題,而是哲學家們該敲鼓的魔方。

望著儼然如一隻小獸物的姑娘,雷克塞援著下巴,像曹植樣在殿內行走七步。

倏的,兩手緣引了竹纜,像感到冰狀的鐵軌。

心立馬有感,於是銳聲道。

“...那我確實有一個困擾心頭很久的難題,我想,即使《古龍經》,亦無從下手。”

“請講。”

“假設在一個火車軌道上被綁了5個人,而它的備用軌道上被綁了1個人,又有一輛失控的火車飛速駛來,而你身邊正好有一個搖桿,你可以推動搖桿來讓火車駛入備用軌道,殺死那1個人,救下5個人。你也可以什麼也不做,殺死5個人,救下1個人。”

“依《古龍經》之言,此該如何選擇?”

尼科萊陷入了無聲的寂寞中,安靜增加了部分思索力,但彼岸仍荒原一片。

“依眾先知章,應讓一個人死去,這都是既定好的命運。”

雷克塞點點頭:“功利主義的角度,厚此薄彼。”

“但憑什麼就要犧牲他呢,我們沒有權利讓人為別人付出生命吧?”

“我想,《古龍經》不止有一章論到人的生命何其沉重。”

尼科萊蹙眉:“那就什麼都不做,靜觀其變,亦遵從《古龍經》之理。”

雷克塞:“那就一下讓五個人的生命消亡,也不公平。”

“為什麼要犧牲大眾的利益來僅為憐憫一人呢?這完全不符合光明章的講解。”

“那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我只是想說,在這類案件下,《古龍經》毫無意義。”

尼科萊啞口,其他在場人也因思考而進肅殺的嚴冬內,得不出反駁點。

過了許久,尼科萊終服氣了。

“也許,把火車攔腰斬斷,才是唯一的問題解決點。”

“叔叔,我無話可說。”

“但我只認,此是極端下的無解,而不是《古龍經》之空白所映照。”

一旁的阿里突然露出玩味的模樣:“既然都是一死,為什麼不能把他們全都創si?”

“能被綁在鐵軌上,即是無能的表現,無能之人,憑什麼要活著。”

更極端的想法,讓胡鬧聲又開始捲土重來,完全消停不了。

......

“姐姐,你又做噩夢了?”

嘀嗒,嘀嗒,嘀嗒,像水的光線在停靠的馬車上展出,順著溼漉漉的紅髮滴落。

已經到了早晨。

昨天就應該帶幾把傘來,而不是站在地上任由雨撥打。

遭殃的痕跡到現在還未消失。

“想起件值得回味的小事罷了。”抽出被柔荑覆蓋住的手,尼科萊還在啃著自已的夢境。

“火車,火車...”

尼科萊像看見洪水猛獸浩浩蕩蕩前來,隨同將浮沉而來的,是綁在鐵柱上的眾多可憐人的靈魂。

【如果是我的話,到底會怎麼做呢...】

“對了,姐姐,莫思雨說若你醒了,就下車見見他。”

“他好像找你有事?”

......

沙路兩邊是幾座擋眼的巨大沙山,正在和白茫茫的霧談著心,發出一些人所不能理解的細微聲響。

“找我有什麼事?”

尼科萊以暗淡的紅銅色眸子,呆望著那個人類男孩拎著手杖的背影。

莫思雨沉默一會兒,說道:“那個女孩,我已經處理好了,給她安排進了一個新的託管所。”

“至於你的妹妹,我不想佔什麼便宜,想去哪兒,依照她的自由意願吧。”

尼科萊張了張嘴:“...謝謝你,謝謝你做的所有善心事。”

“只是巧合罷了,而且,她還挺有趣的。”

“有趣?”暖昧的話讓尼科萊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嗯,她的那份無助感會讓我想起以前的自已。”

“因可悲命運的錘定,導致自已像被牽線的木偶一樣,在堵死的牆內打轉,用力越大,陷得越深,下滑也越加厲害。”

尼科萊:“......”

“因而,只有在稚嫩的外界手下,找機會重拾自我,才仍有一線生機,就若這場旅行。”

“你...到底想說什麼?”

尼科萊不理解他。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是念有所動,心有所想而已。”

“大概...僅僅是想把這些廝磨成零碎紙片的記憶,來一個澄明的歸結吧。”

“但一路走來,煩惱的血液卻在靈魂不停地激盪,我竟能稀裡糊塗地對萍水相逢的亞龍人報以同情,怪哉啊!”

“明明其他人未付出努力,我為什麼會有種妥協樣的心呢!”

尼科萊不知該不該做安慰的假笑,任由刺耳的沙風摸著粉紅的纓絲。

“...莫思雨,你是個善良的人,以真主,不,以我以天以地而言,你就像清澈的藍寶石,黃濁的激流從未把你沖刷。”

“你要是一直泡在水淋淋的汙穢內,自然...就喪失了挖掘品貌的寶貴機會。”

“心腹中的一塊苦肉,也許...就像你說的,只有在外拋開,才能徹底了結...嘗試接受你的真實內心吧,莫思雨。”

“...真實內心嗎?”

莫思雨將菸頭掐滅,以從未有過的陌生眼光盯著尼科萊看。

“我們的遊戲,是不是可以結束了?”

“你原來就是想我說這個?”

尼科萊擦掉咳嗽嗆出的眼淚。

“當然可以,我早已願賭服輸。”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能陪我做個實驗嗎?尼科萊小姐。”

莫思雨這次竟還帶了些稱呼修飾語。

“...願聽其詳。”

剛說出口,右手就被莫思雨抓走,捧著放在他的胸膛上。

尼科萊只覺王者的鼓動聲,乒鈴乓啷的響著,簡直有點讓人發暈。

“你是...怎麼了?”

眼前男孩的古怪作態,讓尼科萊也陷入了些迷糊中。

自已...應是什麼時候,對這個人的心情產生了微妙變化呢?

如果是以前,自已肯定會脫口而出登徒子之言,但現在,僅僅有細微的心神不安。

有的時候,自已甚至覺得他很有魅力、很吸引人...

糾結、矛盾,尼科萊和莫思雨都陷入了無人的自耕地。

但,莫思雨已經有了答案。

砰砰的心跳聲,已經驗證了他的猜想。

“實驗結束。”莫思雨很安靜的把手放回去。

“恕我無禮,尼科萊小姐。”

“遊戲也結束了...”

“我輸了?”

忽然,莫思雨驀地呈現半跪的姿態。

“不,遊戲結束了,反而是我輸了,尼科萊小姐。”

“原來這就是...愛情的魅力所在,讓愛屋及烏的溢位情感也迸發在我心內。”

“從當初窺見你的容顏起,我大致就愛上了你,尼科萊小姐,請問我該如何收穫你的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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