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塔滿腳泥跑到鷂子山，喘氣不勻喊道：“三，三明哥，有差，差爺傳你問話，趕緊去我家一趟。”
弄好雞的食盆，施三明與李敏歆閒著沒事，在家炕餅吃，這會兒才起鍋了兩個餅。
施三明燒著柴沒怎麼聽清，忙起身走了出去：“鐵塔，里正爺爺找我？”
“不是我爺，是縣裡來的差爺找你，比較急。具體什麼事我也不知道，趕緊過去吧。”
鐵塔是真不知道，他爺看了差爺給的文書，就把他派了出來，並沒有做交待。
聽到官差找，施三明心下有些慌亂。想了想最近做的事，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才稍微鎮定了些。
“行，我收拾下，立刻過去。”
施三明轉身回了棚子。
李敏歆聽到話，忙把柴火抽出來埋進灰裡，緊跟著人進了棚子。
施三明並沒有換衣服，而是抓了幾把銅錢擠在門縫邊，藉著微弱的光亮，一邊數，一邊往身上塞。
李敏歆心裡咚咚響個不停，她都沒發現自已的聲音有些發抖：“出什麼事了？”
這也不怪她驚慌害怕，這是人命如草芥的古代社會，官差意味著麻煩，普通人招惹不起。
施三明也不是沒跟差役們打過交道，看媳婦慌亂不安的樣子，反而平靜了不少：“不知道，應當沒什麼大事，不然差役就該直接上門了。
“放心，我又沒做過壞事，差役也不會無故找咱們小老百姓的麻煩。”
李敏歆沉默的看著他拿走了家裡大部分銀錢，心裡一點也不平靜。
施三明離開前捏了捏媳婦的手，安慰道：“要是害怕就去大伯家待著。”
李敏歆搖搖頭，她哪裡也不想去：“我在家等你，小心點。”
施三明點點頭，他連什麼事都不知道，這會兒也沒多少心思關注媳婦。把錢裝好，便隨鐵塔往孫家趕去。
到了孫家，看到是有過一面之緣的趙捕快，心下又穩了些。
孫同禾見到人趕緊招呼：“三明，過來見過趙捕快。趙捕快，這就是施文兵的兒子三明。”
施三明抱拳行禮：“小子施三明，見過趙捕快。”
趙捕快好記性：“咦，施三是你呀！”
孫同禾驚訝道：“原來趙捕快認識三明小子呀！”
趙捕快被裡正招待得不錯，笑道：“之前曾一起喝過酒。”
其實那次是周順請守城那班差役吃飯，恰巧碰到趙捕快，大家一起吃了頓酒而已。
施三明沒想到趙捕快記性那麼好，他這麼個小跟班也被記住了。
不由讚道：“趙捕快記性真好，不愧能在大人身邊辦事，小子佩服！”
趙捕快之所以能當上捕快，也是因為他那超強的記憶力，被捕頭看上，這才在衙門裡混上了飯吃。
“不敢當！”
趙捕快謙虛應聲，忙把話題轉到正事上，迅速把事情說了一遍，“事情你也知曉了，現下就跟我回衙門復差去。”
他看了眼孫同禾，出聲道：“孫里正也跟著一道去。”
兩人簡單交待了下，就跟著趙捕快出了門。
施三明沒想到官差找自已，竟然是因為姨父姨母突然過世，兩個表弟表妹的安置問題。
他已經將近十年沒聽到外祖父家的訊息了。自打外家老兩口去世後，因為姨父的關係，兩家再沒走動過，他都不知道自已已經有了表弟表妹。
他甚至想不起姨父姨母的具體模樣。模糊的記憶裡，姨母容貌平常，可聲音特別好聽。姨父呢，長得高高大大，非常嚴肅駭人。
趙捕快因為騎了馬，出了鎮子上了官道，一馬當先回去覆命。施三明與孫同禾則包了輛騾車，慢一步朝縣城趕。
雖然今日停了雨，路面根本沒有乾透，好在這些年官道維護得不錯。儘管泥濘不堪，車勉強能走，只是比平常時候慢了好些。
他們午時末出門，到衙門時，已經將近酉時，只比走路快了點點。
孫同禾感嘆：“早知道就不浪費錢坐車了！”
若是施三明一個人，他肯定不會包車，可里正今年已經六十五了，雖然身子骨硬朗，到底比不得年輕人。
又是因為自已的關係，才被拉來跑一趟，理當照應些。
“里正爺爺，咱們走吧，快到下衙時間，再耽擱，就得趕明兒去了。”
他兩剛說了兩句，換了身衣裳的趙捕快就從衙門口走了出來：“算著時辰你們也該到了，快快，明府正在堂上等著。”
孫同禾不是第一次進衙門，倒是坦然。
施三明不一樣，他是頭一回進，眼光不停掃向四方。
衙門其實非常簡單，進了大門，走過敞壩，對直就是審案的大堂。
兩側的房舍則是縣丞縣尉典吏們辦公的地方，有不少人進進出出。
施三明兩人被帶進大堂，堂中除了坐在高位的縣令，另有站班的衙役幾人，農夫四個，五六歲的孩子兩個，管事模樣的人一個。
趙捕快高聲喊道：“啟稟大人，大雁村施氏子弟文兵之子三明與里正孫同禾帶到。”
正埋頭處理公文的柳縣令聞言，放下了筆。他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施家人到了，師爺先把情況跟施三明說清楚。”
柳大人出乎意料的年輕，看著二十五六的年紀，模樣俊朗極了，施三明瞟了一下，便垂下了眼。
“遵令。”
嚴師爺應了話，摸了把鬍子走到施三明兩人跟前。他不過三十來歲，蓄了須，看起來非常老成。
“見過嚴師爺。”
施三明跟著孫同禾跟嚴師爺見了禮。
嚴師爺擺擺手：“大致情況我想趙捕快已經跟你們說了，就不重複囉嗦。
“古家沒有親族，水家這邊也只有你一個姨侄兒。按照親疏關係，兩個孩子該由你撫養。
“因你不是直屬親人，只是三代內的旁親，且又是同輩關係，故而不願意照看也無可厚非。
“焦灣村村長與族老答應全村共同撫養兩個孩子長大，宋家也願意把兩個帶回宋家撫養。
若你也願意帶他們兄妹回去，就看兩個孩子的意願。
具體就這麼個情況，你且考慮看看，半刻鐘後給我個答覆就行。”
嚴師爺說完，慢悠悠回了自已的座椅。
其實在路上，施三明已經想得差不多了。
儘管姨父姨母與自已疏遠，可家公家婆在世時對他極好，自是不願意看到他們的後代流落在外沒有親人照顧。
至於媳婦，她就算不太願意，表弟表妹那兒不是還剩下些銀錢麼，自家也補貼不了多少，想來不會有太多意見。
孫同禾在路上已經得知了三明小子的決定，這會兒看到兩個可憐巴巴的小孩子，仍然理智的勸道。
“既然焦灣村和宋家都願意撫養兩個孩子，你也沒必要把他們帶回家去，時不時過去看看也行嘛。
“養孩子不是件易事，你家的情況又不是特別好，沒必要給自已新增負擔。
“你和李氏現在還沒生孩子，就要養三個娃。李氏那閨女是她自已的還好說，這兩個可是表弟表妹，她心裡怕也不得勁兒。
“你可要思量清楚，不可意氣用事。”
“謝謝里正爺爺，我想得很清楚。”
孫同禾看勸不住，瞧瞧兩個乾巴巴瘦小的孩子，嘆了口氣。
誰都不容易！
施三明心裡其實也有些打鼓，對於李氏會有怎樣的反應，他也不能保證。
可讓他不管兩個小孩子，是真做不到，良心上過不去。
倘若她真不願意……
不，意見她肯定有，最終還是會照顧。
畢竟都願意把私房錢拿出來供他使用，又願意帶叔伯們掙錢，是個心底特別好的女人，自不願意看著兩個小孩子無依無靠。
對，就是這樣！
施三明把心底那抹不確定直接視而不見，掩耳盜鈴般，給自已找理由。
其實他也清楚，這是強人所難。
在這點上，他自私了。
他這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決定，便努力去做。當初娶李氏也是，如今答應撫養兩個孩子同樣也是。
“嚴師爺，我願意照顧兩個表弟表妹。”
嚴師爺得了回答，表情非常平靜：“行，站過去吧。”
說完直接給柳大人回了話。
柳大人對於這個答案還算滿意，施三明在不知道宋家另有賠償的情況下，也願意照顧兩個年幼的表弟妹，是個好心腸的人。
“行，既然施三明願意，那就讓孩子自已選吧。”
水木舟聽到柳大人的話，眼淚滾滾而下。
原來，他的表哥真的願意照顧他們兄妹，施甜杏沒有騙他！
“水木舟，你兄妹二人願意在村子裡生活，還是跟表哥一起搬到大雁村，或者與宋管事一道去府城安家？”
雖然水木舟不過六歲，柳大人還是把決定權交給孩子。
就他看來，三方優劣其實並不大。
宋家雖富貴，對於水家兄妹來說，只是衣食上的無憂，富貴人家的生活複雜，並不太容易。
焦灣村是他們原本生活的地方，熟悉安定。孤苦兄妹身懷巨財，儘管村長族老保證，到底沒有親族關照，想要過得好也未可知。
至於表哥施三明，施家與水家差不多斷了親，親戚情分沒有多少。他表哥生得矮小單薄，日子怕也不好過。加上他們兄妹，前途也算不得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