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葬崗。

荒草悽悽,風捲殘雲,殘陽如血。風聲嗚咽,造就天地間最悲涼的輓歌。

橫七豎八地全是屍體,老的少的,新鮮的流血的肢體,又或是乾枯的面板。

從這些橫陳的人中,關青可以窺見到無數淚水與嘆息,悲痛、沉重。如果能夠看到,關青想,那大概足夠填滿一座城。

有拉著小推車的人一趟又一趟地過來,向坑裡傾倒屍體,每來一次,坑裡就滿一點。

“這不是亂葬崗嗎?”郝月環顧四周,周圍的環境壓抑陰沉,令她感到不適。

“為什麼要帶我們來這裡?”

郝月聞到一股難聞的腐爛與血腥味,她隱隱感受到涼氣沿著她的脊骨向上攀爬,像是冤魂的戾氣彌散到了空氣中。

“先等一會兒。”關青神神秘秘地將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她要帶她們來看個不常見到的景色,短暫、耀眼、從腐爛中生出的景色。

郝月立刻捂住嘴,用圓圓的眼睛衝關青眨巴了幾下。

“沒事,小聲說話不會驚擾到它們。”關青道。

“它們?”

“對,它們,過會兒你自已看。”關青賣了個關子。

夜色沉了許多,沒什麼人說話,來運屍體的人們也開始斷斷續續的,一天昏昏沉沉的過去,大家都很累了。

關青三人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她拍了拍身邊的兩位:“你們看。”

二人低頭望下去。

一個又一個小小的金色光點在屍體的面板表面蠕動,接著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一般,破開血肉,從身體裡鑽出來,最後停頓一下,忽的張開翅膀。

金縷蝶。

尋常人中金蠶蠱子蠱後喪失神志成為活屍,被金蠶母蠱寄主所控。金蠶對血液的渴望極高,會蠶食寄主的血液。直到無血攝入成為乾屍,死後金蠶化蝶而出,是為金縷蝶。

金縷蝶晝伏夜出,在夜深人靜之時翩然而出。蝶翼被金線纏繞,飛舞起來極其好看,像是一縷縷金絲在空中浮動。

金線與金線相互纏繞,匯成一條通天的金色河流,“河水”向上倒流著,彷彿無數的靈魂去往上天。

關青想起了關知越對她說的話,他說人死後都會變成星星,如果想念已經去世的人,可以在夜晚抬頭看看天空,星星會聽見人們的願望,星君也會幫你傳達的。

當時還很幼稚的關青有一連串的問題:“那你那些算命通靈的法子都是騙人的嗎?清明不還說要燒紙嗎?死去的人到底是在地上還是在地下?他們一直在地下生活豈不是永世不得輪迴轉世?”

小時候的關青不信這些,她總覺得這些是無根據的東西,只有傻子才會相信,但她現在信了。

關青輕嘆一聲,低頭看向了無數人葬身的坑中。

像這樣的坑在潭州城數不清到底有幾個,在決定救治的那一刻起就會死人,有名有姓的被家裡人領了去,無名無姓的只能被一張草蓆裹著丟在這裡。

在那麼多的人中,關青看到了錦娘。曾經美豔明媚的女子如今面色蒼白地閉上了眼睛,她就躺在坑中一動不動,像件洗白褪了色的衣服,被人隨手丟棄在那裡。

她一手造成了潭州城的災難,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女人被拉到了亂葬崗,跟她曾經奴役的人們一起被焚燒、埋葬。

錦娘口中這些人都是來給她陪葬的,做出這檔子事她根本就沒想著活下來,說是善惡到頭終有報,但可惜的是造成錦娘災難的人們尚在逍遙法外,他們可能擁有自已的生活,經歷平凡人一生中的生老病死,最後永遠睡去,誰都不會記得曾經有一個、甚至數個像錦娘一般的姑娘。

她們在世道對人的壓迫中無法反抗,或是反抗了也沒有掀起什麼浪花。她們連自已選擇一個如意郎君的權利都沒有,自由更是無稽之談。

江湖把弱肉強食的本能發揮到了極致,無數人想要當個大俠,行俠仗義於世,他們把諾大的江湖作為自已實現抱負的戲臺,也的確,有許多人在這過程中闖出了一番名堂,但更多的人石沉大海,甚至在途中丟掉了性命。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而江湖尤甚。如果說朝堂上都是能夠掩蓋住惡毒的衣冠禽獸,那以武為尊的江湖則是連“衣冠”二字都省了,誰拳頭硬誰就有理,誰就能獲得尊重。獨來獨往成了大俠風度翩翩的個性,群居的凡人則成了發洩不滿的物件。

說白了凡人在他們眼中,不過是盛世的牛馬,亂世的炮灰。

錦娘不是自已要寄生在一個其貌不揚的權貴身上,她只是被這世間閹割掉了思想,讓她覺得男人生來就比女人強大、生來的權貴就是高人一等。

但真的是這樣嗎?

關青沒辦法回應自已的這個想法,或許是,又或許不是。

人們懼怕權勢卻又對此趨之若鶩,因為被打壓過,因而當個權貴去壓迫別人成為人心中最深的渴求。

世間對所有人都進行了不同程度的腐蝕,有人僅是被控制了思想成為“活屍”,有人則是被腐化成了一具白骨。

最後迴歸塵土倒也是落得一個乾淨。

滿天的金縷蝶越來越多了,緩緩地浮在空中,像是倒懸的瀑布。每隻蝴蝶蝶翼上金色的線在月色反映中閃閃發光,連成了一片金色的海。

周圍幹活的人都停下了,近乎痴迷地看著這一壯觀的場面。

真美啊,不加任何修飾的、直觀到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的美。

可惜如此之美的風光卻是一種隱患,金縷蝶三日爆體而亡,隨風飄散的粉末被尋常人吸入會造成肺中堵塞,長期接觸易患上肺癆。

關青想到了藥廬咳嗽的人們,想到重獲自由卻又生命垂危的王十安,想到培育金蠶蠱的那間小屋子,想到了錦娘。

有時候美是一種疾病。

就像這些蝴蝶一樣。

昭明轉過臉去,她看到關青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師傅近乎是遲滯、麻木地看著眼前的光景,是她少有的沉默。

半晌過後,一滴清淚從師傅臉上緩緩劃過,輕輕地打溼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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