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太后不高興15
“連太后都讚譽的神女，怎會連朕體內的餘毒都治癒不好？”
龍啟嵋垂眸，周身的銳氣比之從前更甚，連蘇婉兮都不敢抬頭直視他。
“龍啟嵋，有氣別跟我撒，我知道你掛念太后娘娘，我又何嘗不是？沒了太后娘娘，我白日裡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到了晚上，你又要給我委屈吃！”
蘇婉兮不敢抬頭望他，卻敢嘴上硬氣一番。
“沒見你受了多少委屈，只見你的脾氣越發見長，若太后見你對朕如此不敬，定會斥責你的。”
許是知曉彼此的心思，亦或者知道彼此都有一個在意的人，龍啟嵋也就沒那麼介懷蘇婉兮的忤逆。
“太后娘娘才不會那樣對我，她只會袒護我，讓我安心做自已的事，不必理會外界那麼多紛紛擾擾！”
不提還好，一提起太后娘娘，蘇婉兮的心就止不住地泛起委屈，甚至掉下了眼淚。
除了被誣陷坐牢，她穿越到這兒來就一直待在無歡的羽翼下，從未受過那麼多的委屈。
蘇婉兮掩著面龐，低聲啜泣，“我好想她……”
龍啟嵋的頭風變得愈來愈嚴重後，他就越發不喜聽到任何嘈雜聲音。
許是蘇婉兮的話，讓他想起了無歡，竟也沒有立刻喚人拖她下去亂棍打死。
一想到無歡，龍啟嵋的心緒便會雜亂如麻。
他不是沒聽過眾臣對他的埋怨，他們都在說，若是無歡回來就好了。
有無歡這個定海神針在，朝廷就不會如此窒息，龍啟嵋就不會如此瘋狂。
他們對無歡的想念，彷彿將龍啟嵋這段時間的執政成果統統否決，令龍啟嵋的心再度掀起狂瀾。
他是希望無歡死在戰場上的。
從理智與利益的角度來看，戰死沙場的太后對龍啟嵋更有利。
無人膽敢再逾越他，僭權謀反，亦無人膽敢數落他不如太后。
他本該是如此希望的，可心底卻又止不住地期盼無歡能夠平安凱旋。
一日見不到無歡，他的心就難以平靜。
養心殿內，香爐嫋嫋，龍啟嵋的視線透過繚繞煙霧，眺望著窗外的明月。
明月依舊遙遠，他觸手難及，甚至一眨眼，就再也見不到分毫。
今夜，龍啟嵋的心蒙上前所未有的陰霾，令他焦躁得難以忍受。
“皇上！邊關送來了密信！”
倏然，公公唐突入殿，急切的模樣，看起來十萬火急。
“安靜點！跟在朕身邊那麼久，連這點規矩都不記得了？”
龍啟嵋似是終於找到出氣口，冷漠的眼一掃去，登時嚇住急切入殿的公公。
“邊關傳來的訊息十萬火急，說是太后娘娘……”
公公面如土色，小心翼翼地將信送去後，便跪伏在地。
“什麼？太后娘娘怎麼了？”
這下子，連蘇婉兮都著急了起來，趕忙接過密信想看，卻被龍啟嵋給一把奪去！
龍啟嵋身體已是孱弱至極，卻又硬撐著走來，奪過信的時候，還在不住地喘著大氣。
蘇婉兮顧不上氣他，只有貼過去一起看信。
信中前幾段，都在闡明南蠻的危險，盛國軍接連敗退，南蠻已有入京的意圖。
龍啟嵋還在分析前線戰況時，蘇婉兮就已經跳到最後一段，唐突地驚叫一聲，震得龍啟嵋心頭一顫。
蘇婉兮當即跌坐在地，呲目欲裂，口中喃喃，“怎麼會？怎麼會駕崩？”
這句喃喃，令龍啟嵋的身形為之踉蹌，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他連最後一段都不敢去看，信件便從指尖滑落下去。
宮人見狀，趕忙前去攙扶起龍啟嵋。
“去看……替朕看看，最後到底寫了什麼……”
而龍啟嵋顫抖著手，似還有疑心，似還有不甘，指著那封信。
公公不敢抗拒，只有顫顫巍巍地撿起信封，抖若篩糠地道出那幾個字：“太后娘娘英勇奮戰，不幸遭賊人埋伏，駕崩於……”
還未說完，龍啟嵋就猛然咳出一口鮮血，頹唐而又恍惚地傾倒下去。
頭風偏偏在此刻發作，萬蟻鑽心般折磨他的心神，逼得龍啟嵋撕心裂肺，幾欲癲狂。
他撕扯密信，撕扯龍袍，撕扯瓷器，撕扯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唯有聽到絲綢破裂，瓷器破碎的聲響，他那劇痛難止的頭方能得到一絲緩解。
但是，沒用。
剎那的緩解過後，痛苦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再度將龍啟嵋逼進死角，逼他睜大眼睛，保持清醒，直面這殘酷至極的現實。
表姐死了。
再也沒人能僭越他，再也沒人能控制他。
可也再沒人會安撫他，會順他一切所願。
龍啟嵋陡然吐出一口鮮血，哀慼倒下。
周遭驚恐的呼喊聲，不絕於耳。
待龍啟嵋醒來時，局勢又有了大變。
太后之死沒能隱瞞過一夜，只此一夜，林相就火速做出了抉擇——
挾持天子以令諸侯！
望著滿殿的私兵侍衛，還有那傲然立於殿內的林相，龍啟嵋的臉上不曾有絲毫的波瀾。
他病況愈發嚴重，經過蘇婉兮一番搶救方才得以醒轉，可到底是連榻都下不得，更別說提劍斬殺奸佞小人。
“太后一死，林相連一夜都坐不住，迫不及待要來逼宮了啊。”
龍啟嵋壓住作痛的頭腦，冷冷開口。
“逼宮二字，微臣擔不起，不過是想要捨身助皇上早歸正道，休要與此等妖女同流合汙罷了。”
林相不再謙恭卑微，笑意裡都裹挾著明目張膽的嘲諷。
“你那麼禮貌幹什麼？他就是欺負你病秧子一個！老孃這就去砍死他！讓他知道，沒了太后娘娘，我也能讓你下去陪她！”
蘇婉兮自然聽得出林相是在嘲諷自已，氣惱地拽起一側的寶劍，就要刺過去！
龍啟嵋眉頭緊皺，只見那三腳貓功夫一瞬便被林相制住，反被緊緊地控制在手中。
“小小妖女，仗著太后有眼無珠，仗著皇上受你蠱惑便如此無法無天，你是當真以為盛國無人可以治你了嗎？”
說著，林相微微用力，就逼得那蘇婉兮手腕劇痛難耐，幾欲斷裂，劍鋒也應聲落地。
蘇婉兮吃痛不已，卻還要咬牙怒罵：“狗雜碎！老孃遲早弄死你！”
林相猛然一甩，將蘇婉兮給扔到那幾個侍衛手中，冷笑道：“賞你們的，留個活口就好，我還有事要問她。”
“嘿嘿多謝丞相大人！”
那幾個侍衛賊笑著，迫不及待地將面色慘白的蘇婉兮拖了出去。
龍啟嵋面色鐵青，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
那女人到底是表姐要袒護的人，他不希望自已連表姐的人都護不住。
可剛要開口制止，他就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林相戲謔笑著，來到龍啟嵋的身側，將一紙詔書展開在他面前。
那上面寫的，赫然是傳位之事！
“狂徒！”
龍啟嵋眼神陰翳，怒罵一句，便又咳嗽得更狠。
林相併不理會龍啟嵋的唾罵，一手割破他的手指，鮮血沾上詔書，方才滿意地撇開龍啟嵋。
“皇帝遺詔，百官聽旨！太后已死，幼主受妖女蠱騙，難擔盛國大梁，本相願損千古名聲，為幼主斬殺奸佞，為百姓為盛國早就一個乾清盛世！”
隨著林相走出大殿，大門漸漸合攏，那宣讀遺詔的聲音也漸行漸遠，卻無比清晰地砸落在龍啟嵋的心頭上，逼得他心痛難捱，心肺欲裂。
一切暖色彷彿都被帶走，封閉在殿門之外。
龍啟嵋靜默臥在榻上，對外界一概不知。
他從未覺得，自已的養心殿竟會靜到這種程度，靜得連外頭一點聲響都無法窺探。
危險，就在這片靜默中爆發。
養心殿的大門，久違地開啟，映入眼中的，並非林相，而是蘇婉兮！
“你……還活著？”
龍啟嵋一怔，看著那賊兮兮圍上來的女人，詫異不已。
“狗東西！我還擔心你活不下去呢，你就已經認定我會死啦？”
蘇婉兮恨不得給這小子一巴掌。
她將偷來的點心分給龍啟嵋，又與他講起近來發生的事情。
遭林相那幫爛人拉走後，她靠自已製造的小玩意逃脫危險，躲起來蒐羅訊息。
林相對外宣稱太后與龍啟嵋受妖女蘇婉兮蠱惑，迷失自我，慘死消弭。
龍家血脈已經徹底旁落，無人可扶持為王，林相只有忍痛獨攬大權，卻久久不願自立為王。
蘇婉兮可不信這傢伙會顧念君臣之情，便猜測林相得到了其他會危及帝位的訊息。
“或許，他只是顧慮表叔的軍權吧。”
龍啟嵋靜靜聽完，低聲喃喃。
“……對哦！太后孃家還在呢！林相如此囂張，還不是仗著將軍還沒從前線回來？要是將軍回來，還有林相好果子吃？”
經他提醒，蘇婉兮也終於反應過來，他們此刻並非一無所有。
至少，還有將軍這個手握虎符的重要籌碼！
“可表姐死了，我的身體弱了，這是既定且無法改變的事實。”
龍啟嵋闔上眼，似是已無對世間一切的留戀。
“你的想法也太悲觀了，有了將軍在，好歹能為太后娘娘舉行葬禮，好歹能為你翻盤，也能狠狠懲戒林相那個狗雜碎！”
見他毫無鬥志，蘇婉兮著急了。
龍啟嵋默默搖頭，躺回到了榻上。
他提不起絲毫的動力。
哪怕是他曾經最為熱忱，最為偏執，容不得他人沾染分毫的權力鬥爭。
他原以為，自已最在乎的就是帝王權利。
可自從無歡死去，他終於明白自已真正的偏執。
想要得到無歡在意的任何事物，亦或者說，只是想要得到無歡的關注。
那並非長輩看待晚輩的期盼與關愛，而是關乎春華風月，床笫旖旎的男女情愛。
“你怎麼不說話？之前那威懾朝野的氣勢去哪了？嘖！沒了太后娘娘，你就成了蚌殼，以為縮起來就不會受傷了嗎！”
許是見龍啟嵋緘默不言，蘇婉兮也失望不已。
龍啟嵋一怔，卻也沒有駁斥蘇婉兮，只默默闔眼休憩。
蘇婉兮轉頭離去，甩下一句話：“你不幹，我自已幹，我還要為太后娘娘報仇呢！”
她這般人微言輕，又能為無歡做到多少？
龍啟嵋的眉頭不經意地緊蹙，心頭，卻泛起了難以緩解的緊張。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蘇婉兮還會為龍啟嵋送來飽腹的點心，講起自已的發現。
可龍啟嵋對她依舊只有一句話，逃，逃得越遠越好。
蘇婉兮對他失望至極，狠狠數落一頓，便扔下點心，轉頭離去。
之後，她再沒來過。
或許是對龍啟嵋感到失望，亦或者是出現了一些意外。
龍啟嵋更傾向於後者，他知道那孩子的刀子嘴豆腐心，深知她此刻的處境不會好到哪裡去。
他本想置身事外，可那女人出了事，他到了地下又如何同表姐交代？
表姐會生氣嗎？
幾近枯寂的腦海之中，浮現出無歡微慍的模樣，令龍啟嵋久違地揚起了唇角。
龍啟嵋撐起孱弱的身軀，朝著外面走去。
大殿被林相徹底封鎖，如今卻是一推就能開啟，似是有人故意留下來的破綻。
龍啟嵋猜到這或許是陰謀，卻也毫不在意地推門出去，一出去，映入眼中的便是往日裡熟悉的階梯。
往下望去，滿朝大臣跪伏在地，瑟瑟發抖。
曾經威懾皇帝，不可一世的林相，也被鉗制在地，模樣猙獰難看，渾身染血。
龍啟嵋怔了一下，又有人逼宮了？
“啟兒。”
熟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龍啟嵋渾身一顫，顫顫巍巍地回過頭去。
那熟悉的身影，此刻神采飛揚，眉目鋒利，正溫柔地凝望著他。
一眼，便是萬年。
龍啟嵋不記得自已作何反應，只知道自已被無歡抱回養心殿內休憩，一直到入夜，無歡才來了一趟。
無歡以假死蠱惑林相，逼其暴露鋒芒，再帶兵殺回京城，給林相殺了個措手不及。
她以雷霆手段，輕易橫掃一切反對勢力，自此，盛國以無歡馬首是瞻。
龍啟嵋只從無歡的口中瞭解到這些事情，便不再打聽下文。
其他的事情，他不想再去管。
只知道此刻有無歡在身側相伴，這便足矣。
龍啟嵋體弱已極，只有留於殿內休養，無歡忙完政務，便會來殿內陪伴龍啟嵋。
她會搬來滿案的奏摺，在龍啟嵋的殿內處理，龍啟嵋也會找些閒書在旁陪伴，一如曾經的他們，只是角色調轉罷了。
隨著病情加重，龍啟嵋時常昏睡不醒，越發不清楚外界發生的事情。
只知道天亮了又黑，無歡來了又走，如此反覆了數次。
他卻不會覺得枯燥，亦或者說，他也無力去爭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