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靈臺今日來了個不速之客。
召靈臺位於國都附近的小帽山，山不甚高，可九皋水汽豐富，山頂堪堪入雲，遠遠看去，就像戴了個帽子一樣，所以被當地人稱作“小帽山”。
四公主從山下跑到山上，再從雲巒殿跑到懸崖頂上的召靈臺。兩個攔路小童在她屁股後邊硬生生追了一個多時辰，依舊沒追上精力旺盛的公主。
召靈臺上佇立著衣袂飄飄，仙風道骨的國師，國師面朝雲海，靜默地俯視著腳下翻滾的雲霧。
九皋的新國師格外孤僻，每天除了在召靈臺上看風景就是在他的雲巒殿冥想。除了陛下和他的兩個小童，國師很少接觸其他人。
但陛下最寶貝的四公主常常隨性而為。今天在宮裡亂竄，明天去城裡亂逛，整日不著影也不著調，讓陛下都費腦筋的頑皮孩子，兩個年齡寥寥不諳世事的童子怎麼可能攔得住呢。
公主提著沾滿泥土和青苔碎屑的衣襬，氣喘吁吁地爬上臺階，守門的兩個小童狼狽地跟在公主身後，氣喘吁吁擠不出一句話。
公主對著他們嘟囔：“我把雲都撇下了，宮娥們一個也沒帶，她們是外人就罷了，連我也要守你們的破規矩？”雲是四公主的貼身侍女。
青色衣服的小童堅持到底：“召靈臺是什麼地方，連陛下來了都要通傳，公主殿下簡直是胡鬧！”
公主不看小童，朝著背對著她裝高冷的國師大喊：“召靈臺什麼地方——是我九皋國的，而九皋又是我姓萬的，這天下哪個地方我不能來？”
潑皮公主的叫喊在寂靜山頂盪開，給青衣小童打了個激靈。
“公主莫要喧譁！”青衣小童生慌張制止道：“這山上可比不了其他地方，怎容殿下如此胡鬧……”
紅衣的小童只好上前，攔在公主前，柔聲勸道：“殿下冒犯了，這裡不比皇宮。神聖清淨之地，老師在此觀測國運，為國謀福，殿下這麼闖上來會影響到國師的觀測的……”
四公主軟硬不吃：“本公主紆尊降貴至此，國師也太不禮貌了！”
“夠了。”國師緩緩轉過身，對小童說，“你們兩個退下吧。”
裝模作樣，公主想。
“這麼說國師是願意接近我這個公主了？”四公主走到國師面前，擋著的小童自動讓開。
國師身著玄衣，戴著一副半面的銀色獸紋面具，束冠，與公主的預想的兇狠陰險的模樣十二分相像。
面具之下卻有一雙引人注目的眼睛，與國師凶神惡煞的氣質不同，那對眼睛清澈見底，明如皎月。
“公主不該來這個地方，壞了我的規矩，怎麼還好意思支使別人。”
那怎麼能行，這小帽山頂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來的，先不考慮那倆攔路小童，光是爬石梯都爬了兩個時辰。
高高在上的雲巒殿，單調又寒涼，縱是四公主再頑皮也不願到這裡遊逛。而且朝廷對國師的評價也不好，規矩也多，但是今日公主有事相求，既然腆著臉來了，怎能是人家一兩句話就打發走的。
公主說：“看在你監國的份上我姑且尊稱你為國師，你這國師可真是威風，據說父皇與你相見，你都從不稱臣，我一個小小的公主放下身段來拜訪你，你不待見也是情有可原的啦。”
青衣小童立刻反駁：“不許胡言……”
四公主還有沒反應，卻聽得國師制止說：“山，怎麼和公主說話的。”
被叫作“山”的青衣小童臉色變得和衣服一樣青，立刻噤了聲。
國師說：“公主不必如此，看在你父親的份上，今日破一次例。”
公主樂哈哈，這麼冰清玉潔的國師，到底還是要屈服於我皇室的威嚴下。
“早就聽聞國師本領通天，學識淵博，對通靈之術十分通透。”公主伸出一指，指向頭頂：“敢問九天之上，有神靈否？”
國師意外，答：“自然是有的。”
公主接著問：“那祈天殿裡面有嗎？”
九皋國早流傳著這樣的傳說，作為祭祀場所的祈天大殿里居住著天賜的神靈，守護著這片土地百歲無憂。
國師看向別處，回答：“無。”
“你撒謊。”
四公主搖搖頭，彷彿她篤信祈天殿裡有什麼東西一樣。
“四公主憑什麼決斷？”國師和顏悅色，“難道四公主在那裡見到過什麼嗎？”
四公主沒想到國師會這麼反問，顯然國師是是知情的，但是又不願讓公主知曉。
這是公主的秘密，國師知道她不願意攤開，想讓她知難而退。
眼看二位小童的已經露出了好奇的臉色。
公主只好說：“沒有。”
“那答案很明瞭了。公主回去吧。”國師輕描淡寫。
公主似乎是不死心，和氣了很多：“父皇說國師您擅長占卜，能否……”
“玩笑！”
公主被一聲怒喝打斷了。
國師沉默半晌，再開口時壓抑著怒氣：
“因事起卦，我不佔虛妄。”
四公主愣了一下，沒想到國師會突然發脾氣。今日在這裡的不待見和幾個月來的種種委屈洪水一般淹了下來，意識到自已的難堪，公主胡亂抹了下眼淚。
四公主忍著眼淚，抬眼看他。
觀靈臺建在懸崖之上，國師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天穹下這抹玄色在疾風的吹拂下像墨團一樣沒有形狀。
說不出此時的感覺。
只是冥冥之中覺得此後會發生許多事情，都與國師有關，今日自已也與他扯上關係。
四公主注視著他的眼睛，自語道：“我的父皇是如何在小帽山遇見你的呢？
“陛下夢白鶴落於崖頂，落地化人，次日出遊，得夢中場景……遇一高人……”
國師淡然答：“傳言確是如此。”
“起初以為說的是他……”
公主的衣襬從青石階上擦過，風帶起來的她的衣袖，像是一朵輕飄飄的雲。她失落地轉身，正要離開這個地方。
“夢皆虛妄，公主也該醒一醒了。”
國師目送著她。
四公主頓了下，然後恢復如常。
“霞，送殿下下山吧。”
紅衣小童行禮，跟上。